普梅
【普梅】【奥梅】明月高悬
预警:ooc,胡编乱造的产物。
发生在辞职前的那天里,他看到了、听到了、想到了什么。
01.
11:00。
第一个来找他的是总/统的新闻秘书,德米特里•佩斯科夫。
这位欢快又跳脱的老朋友非常严肃地叮嘱他:“我代表克里姆林宫请求您,最近几天不要因为情绪激动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发表一些惊人的言论。”
事实上,德米特里想,他的老朋友实在不必担忧,世界上最恶毒的羞辱,早就在他步入政坛的这二十年里听了个遍,哪怕是弗拉基米尔将他的政/府批得一无是处也不会令他失态了。除非是库德林•阿列克谢•列昂尼德维奇能突破层层安保杀进白//宫,再把当年跟他说的话大声说给全世界的记者听。
十年前这个人在他真诚和他握手时露出个鄙夷的笑,压低声音,尽管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亲切友好的耳语:“是的,我们都知道您还是副总/理的时候就在克里姆林宫里有办公室,你和总/统先生亲密无间;请您原谅我冒昧的真话,您在弗拉基米尔的办公室里留了一晚,第二天他就在心里拟好了接任的人选。”
凭心而论,在某种程度上说他讲的不算错,一点点肉体和灵魂上的让渡,确实能让现实为德米特里的野心大开绿灯。但他试图用这样暧昧的字眼来定义俄罗斯历史上最年轻的领袖,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德米特里靠着大学教授的涵养才没把笔直接丢到他的脸上。他强忍着怒气,语气生硬地告诉他:“如果您不同意由政/府推行的总/统的方针政策,那么您可以选择提交辞呈。如果您有不同意见,现在就可以在这里写声明。”
可能是他太过咄咄逼人,给这位同样多年前就与弗拉基米尔共事的老谋深算的政客抓住了把柄,而这些弗拉基米尔的忠实追随者,本来就对比他们年轻很多岁的德米特里就任总/统这件事嗤之以鼻,对方耸了耸肩:“就算是辞职,我要与普/京总/理商议,而未必是接受您的建议。”
他真的太年轻气盛,野心昭昭,生机勃勃,或许能出于对师兄的尊重、对共同理念的认可以及或多或少的保住仕途的阴暗心思而自欺欺人地对总/统没有太大实权这一事实表示默认,却做不到像后来那样对一切与弗拉基米尔有关的挑衅都能一笑了之。
他赌气一样,大声说道:“你想和谁协商都可以,总/理也不例外。但现在我是总/统,会自己拿主意。”
这可是犯了大忌,简直就像是打狗给主人看,对着普/京政/府开炮,指责总/理干涉过多的同时也无形中坐实了傀儡的称号。
记者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将他团团围住,等德米特里终于能脱身时,网上已经出现了“总/统强迫库德林辞职”的报道。
佩斯科夫后来告诉他,他看到现场直播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昏厥总/理办公室里。
然而当德米特里走进总/理办公室,弗拉基米尔只是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季玛,如果有人对你说几句冒犯的话就值得这样生气的话,华盛顿现在已经是俄罗斯核弹的试验场了。”
“对待本就不是朋友的人,你要做的是令他为你服务,得到你想要的,而不是得到他的认可,更不是和他交朋友。”
但是,真的不在乎吗?
他想起弗拉基米尔年复一年地为大洋彼岸的一个人寄着新年贺词,那可不像是不在乎。
从弗拉基米尔如水一般沉寂的眼神里,他很难读出什么别样的情绪。
像是还没被驯服的烈马,不肯轻易低头,他倔强重复:“或许您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要开除他。”
那是他第一次公开和弗拉基米尔对着干。
弗拉基米尔软了语气:“我真诚地建议,库德林是一位还算优秀的人才,而且因为一句话而贸然开除曾担任副总/理的官员是不合适的。”
可那些恶毒的字眼就像是带着毒液藤蔓,在他心里扎根很久了,时时刻刻刺痛着他,终于因库德林的一番话破土而出,刺得他鲜血淋漓。
于是年轻的政客学着肮脏的政客,也玩起以退为进的招数,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逼得对方让步。他说:“尽管我不是作曲者,但我仍不希望我的乐队在演奏时出现刺耳的杂音。”
“我不是作曲者”这种伏低做小又傲慢无礼的态度深深地取悦——当然从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来看,其实是激怒了——弗拉基米尔,但年长者把愤怒、悲伤和失落掩饰地很好,只是冷冷地勾了勾唇,那在年轻的德米特里看来,那很有点低眉顺眼的意味:“是啊,您是总/统,您说了算。”
德米特里相信了。
逼强者低头是所有男人的劣根性,尤其这个人是你尊敬的师兄、曾经的上司、踏入仕途的领路人。德米特里因心里这种并不光彩的快乐一夜未眠,第二天就签署了辞退库德林的总/统令。
若要用什么来描述,那就是,还未经过风雨摧折的天真烂漫。
说实话,他有时候确实不像个成熟的政治家,以至于会意气用事惹来不少麻烦。
弗拉基米尔当然不会斥责他,只是按着他的脖颈跪在地上,换一种方式惩罚。
那大概是他们又一次王车换位,他的处境本来就不太妙,一次失败的“走近”民众后,“没钱,坚持住”被刷上了推特的热门话题。
等他终于被允许从地上站起来时,尽管大理石地面上铺华丽的地毯,膝盖也已经被磨得红/肿,甚至有隐约的血丝渗/出,粘到了带着质地考究的西装裤,那种难以言喻的痛和痒钻到眼里,眼眶发热,偏偏弗拉基米尔按住了他的手,冷冰冰地说,谁准你擦了。
上帝啊,难道一定要用总/理脸上的精液来告诉俄罗斯人民他们伟大的总/统先生老当益壮吗?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不可置信地瞪向弗拉基米尔,嘴巴还很酸痛,所以只是含含糊糊地吐出几个听上去像敢怒不敢言的词汇,大概是拜托、不要、记者之类的哀求。
然而弗拉基米尔只是拉过他,像是威胁也像是引诱:“没关系,季玛,你最近身体不舒服,不需要见他们,你现在要学的是,不会说话就用嘴干点别的。”
总/统神色温柔地注视着地毯上被膝盖压出来的两个小小的圆形的凹陷,对着侍从吩咐:“换一条厚点儿的地毯。”
感谢总/统先生身体力行地指导,俄罗斯总/理在某方面的技术突飞猛进。感谢上帝,弗拉基米尔对待工作虔诚而敬业,否则他一定可以在新一年的国情咨文里收获来自上司的“此人虽不擅长和民众沟通但极擅口/交”的夸赞。
虽然有弗拉基米尔的“教育”,德米特里也并不是总按套路出牌。
一波一波祝贺他痊愈的人令他觉得可笑,他忍无可忍,不得不拔高声音铿锵有力地重复“我没病”。
当佩斯科夫看到记者们眼前一亮纷纷凑过来往速记本上唰唰记录时简直想以头抢地了——是这位说情话的声音太好听吗,那个沙//皇为什么还没把他毒哑?
他有点无奈地抱怨:“我知道那群民众非常粗鲁无礼,甚至可能受到了外国势力的挑唆,您压力很大、身心俱疲,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无心之失——但是拜托,您知道因为之前那件事,信息部的同事加班加点封了账号封了多少网站吗?”
德米特里一贯是个会因为给别人添麻烦而倍感羞愧的人,所以他决定不再反驳辛苦操劳的新闻官。
“并且,说您身体不适已经是最体面的说法了,难道您希望我照实向公布您这几天的行程吗?”
小熊脸色一红:“多谢指教,但是总/统先生已经给我上过难忘一课了。”
他的嗓音已经不那么沙哑了,但下颌和舌头还是酸痛不已,所以声音黏黏糊糊的,有点无辜,又很勾人。
但若要佩斯科夫来评价,虽然时不时地冒着傻气,总的来说他还是一只被猎人爱着所以格外可爱的梅德维迪。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德米特里脸上毫无波澜,眼神沉静,语言得体,连声音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他就像音符单调枯燥的曲谱,只有经过层层解码才能破译触碰到那被锁起来的厚重的、沉痛的、汹涌的情感,而在世人看起来,他没有情绪也没有活力,死气沉沉、昏昏欲睡:“请您相信我的职业素养,我向您保证,明天会一切顺利。”
02.
13:00。
德米特里接到了一通大洋彼岸的国际电话。
对方有低沉而迷人的嗓音,问他:“请回答我,您把《加勒比海盗》看完了吗?”
德米特里停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贝拉克•奥/巴/马先生?”
“看在汉堡的份上,看来您还没有忘记我。”
德米特里顿时心跳加速,正襟危坐,浑身紧绷,好似在警惕着有人要推门而入,但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听到了话筒里传来了轻快的笑声:“是的,亲爱的德米特里,我这个退休的老头子无所事事,正打算写我的第四部著作、第一部自传了,幸运的是,我热情高涨、文思泉涌;不幸的是,您这个俄国人要出现在美国人的自传里了。”
于是惊弓之鸟又坐了回去,自我安慰道,不管他挑在这个风口浪尖来电话有没有政治意味,都没有关系,又不是说只是打一通国际电话,明天俄美两个前总//统的性/爱录像就会被发布到YouTube上去。
更何况,俄罗斯联邦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美国前任总/统不能给俄罗斯总/理打电话,而且并不是没有前例可循。小布//什卸任之际还曾绕过他和总/理普/京通电话呢。
他暂时地从消沉的情绪里解脱了出来,打趣道:“终于从真人秀演员转型成了作家,哈?”
美国人爽朗地大笑:“原来您也关注过我的真人秀。”
“您不会在自传里还要把俄罗斯对人类的威胁程度排在极端组织前面吧?我默认您的精神疾病已经痊愈了。”
美国人知道他是在说14年的联合国大会,他发表言论说俄罗斯在欧洲的侵略与埃博拉、“伊斯兰国”是对人类社会的三大最高威胁。
跟普/京这只一戳就炸毛的大猫不一样,俄罗斯小棕熊不会慷慨激昂的怒斥,也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批驳,面对记者采访只是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骂道:“我觉得奥/巴/马有点精神失常。”
可爱得令奥/巴/马私下里捧腹大笑。
美国人的回答依旧是避重就轻且乐于挑拨离间:“如果当时的总/统依旧是你的话,我不会这样说。但是您不能用提问的方式来回避我的问题,接下来的才是我要写进自传里去的东西,那就是,《加勒比海盗》您看完了吗?”
德米特里没有回答。
他有些自嘲地想,虽然他和弗拉基米尔都是出身法律系,但是他们似乎要对一个问题讳莫如深,那就是——和美国总/统做爱,算不算叛国罪?
美国人有充沛旺盛的精力、难以招架的热情和不容拒绝的攻势,德米特里想,这就是人种和地域赋予他们的特质,也是他们能在每一段关系中游刃有余的法宝。
第一次会面时这位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还在客套而疏离地和他打着官腔;第二次就在盛赞他外表英俊、温文尔雅、富有时尚气息;第三次见面时握手,指尖不经意地探向他的手腕。
热烈地像是开在美国这片文化荒漠——这是许多欧洲人亚洲人对他们的嘲笑——上璀璨夺目的黑色玫瑰,没有得到精细的照料,却因阳光的慷慨馈赠而充满勃勃生机。
见过几次以后,勉为其难地可以以“朋友”相称。
他受邀在庄园漫步,在离开保镖足够远的距离时,美国人突然露出了挑衅而冒犯的笑容:“您知道吗,我看着这样精致、娇小甚至有些天真烂漫的您,就仿佛看到了倨傲的傀儡,看到了根本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十几岁就懵懵懂懂地做了领袖的高贵宠物的断头王后。”
这是在示威吗?从没经历过这种架势的德米特里瞬间涨红了脸。
对他的羞辱和冒犯还在其次,用被革命的愚蠢无能的路易十六和腐朽专治的法国来作为对普/京和俄罗斯命运的隐喻,让他感受到极大的愤怒。
可惜同为法律系教授,他却没有贝拉克那样放浪不羁的经历,以至对着这种这种粗鲁无礼的用词,他脑中一片空白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冷淡而矜持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总/统先生,请你注意言辞,如果您还希望会谈能够进行下去的话。”
贝拉克•奥/巴/马,这位有着黑人血统的总/统 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什么东西,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德米特里怀疑他身上藏着神秘而野蛮的法术。
贝拉克抓住他的手,问道:“我想说的是,那么,或许我有幸成为菲尔森伯爵?”
是一支鲜艳饱满的玫瑰花。
德米特里本该拂袖而去的,但那刻却仿佛被锲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像他后来说过的,对于一个曾经的苏联人来说,当从“铁幕”后面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那里的许多东西,从民//主制到餐饮,到他们与人交往的方式,都给他留下了印象。
他震撼地望着那极具冲击力的玫瑰花,也许被美国人大胆的示爱给吓住了,也许是刚刚摄入的高热量的汉堡与薯条令他全身的能量都去消化那些碳水,总之他反应迟钝,没有第一时间扭头离开。
极具洞察力的美国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可乘之机,挽着他的肩膀将他往车里带。闪光灯和快门声此起彼伏,这暧//昧的姿态落在记者眼里自然是亲密的邦交动作,象征着俄美关系的巨大突破。
德米特里迷迷糊糊地被他带上了车,带到了白//宫里,严肃的会议将在第二天举行,俄美的关系还在回暖,而两国主人公却已经亲密到赤/裸相对。
他所有的理智都被消解,弗拉基米尔教给他的那些东西全无用武之地,只有政客的本能在支撑着他喃喃自语:“难道更深一层的友谊能让美利坚做出更大的让步吗?”
“哦,不不不,亲爱的德米特里。”美国人笑得诚恳,“只是会让双方……进展地更顺利一些,你知道的,有些程序上的问题。”
美国人绅士地吻过他的额头,解开了他的领带。
西装上珍贵的袖扣被热情而虔诚地取下,小心地安置在chuang边。
神思昏沉中他反复重申:“不要扯坏我的衬衫。”
“ok,ok,all right,” 他还记得热情的美国同行无奈地举手投降,哭笑不得地评价,“毕竟我面前的是如此一位保守古板的俄国人。”
他甚至非常体贴地照顾了俄罗斯总/统含蓄、羞耻的情绪,选择了传统而保守的体位,只是握着哪怕是放在在女人里也堪称纤细白皙的脚踝慢慢把他打开,没有发出德米特里惯常接到的自己做好扩/张或是跪着等待/xing交的指令。
忍耐到德米特里缓和了紧张情绪放松下来后才本性毕露。
探子卑鄙无耻,侵略者趾高气昂。
国境线失守,原产地美国的棕色飓风席卷俄罗斯最隐秘的疆土,标记过每一寸低调的、迷人的风光,鲁莽地地丈量过线条优美的乌拉尔山,入侵了潮湿凹陷的里海,粗暴地进入那位沙//皇专属的禁域,把呼痛的呻吟当成最美妙的音乐,看着贝加尔湖挂在俄罗斯总/统的眼角,变作一滴将坠未坠的泪。
比夏威夷阳光还要炽热的xing器翻搅着,将洁白微凉的雪融化成潺潺春/水,淅淅沥沥地流淌在美利坚的心脏。
直到半个小时后屋子里的铃声开始大作,苹果手机也在疯狂震动,贝拉克的表情从慵懒到严肃到恼羞成怒。
那种变化有趣得令人印象深刻,德米特里将其解读成他开始怀疑他和俄罗斯总/统做爱的这两个小时里,跟在总/统身边尽得前克格勃真传的俄罗斯特/工已经窃取到核手提箱了。
美国的国家元首接完了电话,手搭在膝盖上,看着俄罗斯的总/统先生在费劲地穿着衣服。
他脸上还带着可爱的红晕,大腿还在发抖,甚至屁股里还夹着他的jing液,就已经把衣服穿得一丝不苟,像个训练有素的应召女郎一样准备离开了。
贝拉克骂了几句粗鲁下流的脏话,有点懊恼地质问:“见鬼,你的沙//皇陛下到底有多少眼线,不过是脱离他的视线两个小时而已,值得惊动这么多人过问吗?”
基于一个总/统时刻捍卫国家利益的基本素养,德米特里随口报出了俄罗斯高层里拥有双重国籍的人数,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超过这些人的五分之一。
美国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瞬间就从灵与肉的纠缠温存中抽离的本事是俄罗斯选拔总/统的标准吗?
或许此情此景会让美国的新总/统觉得自己把这件事情搞砸了,于是接下来的对话就更加恶毒:“德米特里,你这个样子让我怀疑,你就是带着任务和窃听器来的?”
德米特里转头时正好看到了被安置在床/头上的两粒袖扣,他的脸颊轻微地抽搐了几下,声音有点不可察觉的发抖:“阁下,请注意您的言辞。”
“……抱歉。”
美国人不该忘记,那是一个诞生过托尔斯泰、普希金和高尔基的国度,漫长的冬天适宜产生童话,万丈冰雪下的浪漫与悲怆早已融入俄国人的骨与血,所以一个忧伤的眼神就能让人感到心碎。
更无礼的话从嘴边转了一圈也没能说出来,毕竟这世界上没什么比下雨了找不到家的布偶小熊更让人心生怜悯和爱意。
美国人问他,亲爱的德米特里,你看过《加勒比海盗》吗?
德米特里扣着袖扣的手顿了一下,贝拉克国人终于找回了一些场子,他站起来,表情夸张地手舞足蹈,表演着电影里的台词:
“你什么都见过了,什么都做过了,你活下来了,一定有要诀吧?为了生存?”
“我会去看的。如果有时间的话。””他将将灰蓝色的两颗宝石端端正正地扣在袖口,仿佛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一切。
那是他属于某个人的标签,尽管他的主人从没赠过他一支玫瑰花。
早有等候许久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他们对留存在他身上的暧昧气味视如不见,对他眼角的湿润也漠不关心,只是贴心地张开了特制的黑色雨伞,确保一滴异国的雨都不会淋到俄罗斯总/统身上。
只留下美国总/统怅然若失地对着秘书小姐吹了个口哨,“亲爱的,你绝对想不到,布什先生离任前与我秘密交谈时说的那一堆屁话里,居然有一句没有骗我,那就是——俄国人都是让美国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三天之后,时任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的贝拉克•奥/巴/马授意联邦调查局逮捕了10名“潜伏在美国政/府”的俄罗斯间谍。
刚刚回暖的俄美关系再一次变得微妙,舆论一片哗然。
安静的总/统办公室里,德米特里有些懊恼地看着外交部长呈上来的的报告,感觉脸上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火辣辣的。
“美国人一贯卑劣无耻。”他的总/理安慰他,“你知道的,他们下流起来,甚至能趁乱买下苏联国歌的版权, 然后宣称俄罗斯国歌曲子的版权在他们手里。”
“没事的,季玛,从斯大林和罗斯福、勃列日涅夫和尼克松到叶利钦和克林顿,所有人都从美国人那里吃过苦头。”
他在说这几句话时语调缓和低沉,好像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回忆,伏尔加河缓缓从灰蓝色的深邃眼睛里流过,清澈而旖旎,谁都能从那双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灵魂。
他很难描述弗拉基米尔在看什么,是在看他,是透过他看十年前如出一辙的自己,还是回味某些还没来得及铭记就已经破裂的情绪。
他只是觉得懊丧,哪怕所有人都曾在美国身上栽过跟头,因为一枝玫瑰花就戏剧性地沦陷,一点国家利益都没讨到的恐怕只有他一个。
假如他鼓起勇气拿这个问题去请教北方鲨鱼,谢尔盖或许会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那是因为小朋友天真赤诚,一路平步青云,被保护得太好。你对美国人没有仇恨,是因为你身后的祖国母亲已经重新强大,早就不需要你去虚与委蛇甚至忍辱负重从美国人身上讨好处了。
不知不觉地,弗拉基米尔在看向他的时候笑容里带了点审视的意味,玩味的目光顺着他的慢慢向下移,最后落在他露在西装裤外、被柔软的黑色袜子包裹的脚踝上。
“季玛,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爱吃汉堡。”
与高大健壮的美国人的xing爱还留在肢体记忆里,尽管他确保回国时那些痕迹已经淡去,尽管新时代的克格勃们或许早已将那不被记录在案的两小时密谈分析了无数遍又呈上总/理的办公桌,但德米特里还是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莫名回想起来那个玛丽•安托瓦内特与菲尔森偷情的比喻,脸色又在不受控制地涨红。
幸而年长者只是无奈地笑了笑,那是久违的爱怜与宠溺,让他想起为索布恰克奔走竞选的那段时光,一瞬间如坠昔日温柔的旧梦。
“季玛,你喜欢的话,或许今天的晚餐我可以和你一起品尝一下汉堡。”
只是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报之以温顺的笑容,下一句话就残忍地将他拉回现实。
“但是,在那之前,把衣服脱了。”
那也是十年之前了。
此处此刻,温柔旧梦早已被击碎,爱恨情仇也变得苍白黯淡,只剩下大洋彼岸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听见自己的回答:“是的,后来我看完了。”
他说:“目的不在永远活着,杰克,要诀是永远活出自己。”
03.
15:00。
伊戈尔•伊万诺维奇•谢钦敲门走进总/理办公室交接工作——见鬼了,他有什么工作能和俄罗斯总/统能源燃料战略发展和生态安全委员会执行秘书——这个头衔真是又臭又长不如换成喜闻乐见的俄罗斯石油公司总裁——交接啊?
他善意地提醒:“鉴于我只担任过俄罗斯天然气公司的董事长,我要提前作出说明,我对您的石油领域涉猎不多。”
谢钦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上又露出熟悉的“我代表普/京而来”的与有荣焉的神色,非常官方地就经济发展政策发表了批评性建议。
那些问题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且虚泛空洞,倘若此刻两人易境而处,这番话他可以一字不改的拿来对谢钦横加指责。但鉴于他代表普/京而来,德米特里十分诚恳地接受了。
等到谢钦喋喋不休,从经济倒退、腐败丛生一直清算到十年前霍多尔科夫斯基一案由于他的软弱和反对给普/京造成了多大困扰这种明显是夹带私货的话题,德米特里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他:“您可以直接告诉我您的推特账户,您这番高见实在是似曾相识。”
“他的软弱和无能早在十年前阻拦总/统清算寡头时暴露无遗了。”
“连阿贝佐夫都遭到清洗了,上帝保佑,什么时候轮到总/统身边这个最大的吸血鬼?”
“感谢您为祖国的杰出贡献让这个国家的经济在七年内衰退了24%,现在,梅德/韦/杰夫先生,请您拿着这枚象征着劳苦功高的祖国勋章,滚回您的豪宅里养小黄鸭去吧。”
这是去年弗拉基米尔在他生日这天为他授勋后,俄罗斯网民的冷嘲热讽。
谢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尊敬的梅德/韦/杰夫总/理,我必须要说明,我没有使用推特的权力。您应该是忘了,总/统先生讨厌身边人用美国产品,您是唯一一位得到特许可以在克里//姆林宫和白//宫用ipad刷推特、为此还占用了一个保密专线的人。”
“只是批评而已就令您这样坐立难安吗?事实上,您就任总/统期间对普/京政/府批评的次数和力度要远超弗拉基米尔批评您的次数。”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和他当初就任总/统后,对外缓和关系、对内锋芒毕露的行事风格相比,一贯对外强硬的弗拉基米尔在处理与他白//宫的关系时往往是温和的。哪怕最近两年,他的民调数据已经有些惨不忍睹,弗拉基米尔也从不会公开批评他,甚至多次为政/府圆场。
德米特里被他驳得哑口无言,而新沙//皇最忠诚的走狗还在对他报以积怨已久的指责:“您因为您和他一致的信念——其实主要是任人摆弄的性格——而被他选中成为放在台前的影子,却在赢得掌声后充分地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不再掩饰与幕后人的分歧,以至于给了反对派可乘之机。您觉得这样的结果对俄罗斯是有利的吗?”
德米特里想,他将他的作为贬得一文不值,应该是在发泄私怨。其实当年也不是没有忠诚的支持者,然而政治是投机不是口号,形势有变,天平倾斜,总有一方会变成负砝码。
显而易见,和弗拉基米尔相比,这个负砝码是梅德/韦/杰夫而已。
“感谢您的叛逆,让他终于明白,哪怕是最彼此信任、步调一致的人也会对他的方针政策造成威胁,为了俄罗斯,他恐怕再也不会将权力拱手让人,要背负沉重的十字架直至坟墓了。”
这次轮到德米特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谢钦,我所做的政治尝试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国家需要与弗拉基米尔风格不一样的新事物,我不是被写好了代码等待执行指令的机器,也不是被提着线的木偶,我有我的坚持,并且我愿意付出代价。”
“你这样在普/京面前永远恭敬地站着办公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谢钦露出了微妙而怪异的笑容:“或许我应该替您这个‘普/京问题专家’谋划个新职位。做总/统先生的贴身秘书怎么样,躺着办公的那种,我相信那是您能够胜任的工作。”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弗拉基米尔最亲密、最得力的老朋友们那里并不是什么新闻,但这样将性的问题摆在台面上说,还是二十年来的第一次。这让他不确定这是这位谨慎了一辈子的“灰衣主教”一次难得的得意忘形之下的越界,还是弗拉基米尔在传达想把“小熊布偶”从玻璃展示柜放到床边的信号。
实在太令人震撼了,以至于德米特里无法判断谢钦是在认真提建议还是在羞辱他,只能勉强整理了情绪,含糊地说:“要让弗拉基米尔满意很简单,但我想要的是让俄罗斯人民满意。”
“话虽如此,但是,别说1.4亿俄罗斯公民,您真的能庇护住哪怕身边的一个人吗?”
如果刚才只是羞辱和试探,现在说的就是残忍的质疑了。
不是所有人都会忘记那个仅仅因为被承诺再一次王车换位后不会被新总/统清算就从总/统梅德/韦/杰夫办公室一路爬到总/理普/京办公室表示效忠的人;
那个被谢钦以极其拙劣的手段陷害、在谢钦办公室被捕,他几次强烈质疑反对却仍被以索贿罪判处八年的人;
那个与他相交甚好、被捕时情绪崩溃歇斯底里大喊着“我要见梅德/韦/杰夫”的人
那个……
自12年开始的断断续续的洗牌,在17年之后达到了高潮,一个本身就背负着tanfu绯闻的总/理不能公开站出来为他的部下说话,那在别人眼里只会变成上行下效沆瀣一气的证据。
梅德韦/杰夫时代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现在连最后的余波都要被抹去了,而他只能沉默再沉默,一再减少曝光,做白//宫里一只沉默布偶,机械地扮演着光鲜亮丽的角色,只有被同样背负着太大压力、带着发//泄目的的总/统弄得实在太痛了的时候才能哭出声。
假如此时,弗拉基米尔说斯韦特兰娜可能会死于一次莫名其妙的火灾,除非他脱光衣服爬过去为他kou交。他恐怕也只能一//丝不//挂地从这里爬过去。
王车换位时“我们不能在婚礼上新郎的坏话”的政治比喻言犹在耳,然而现实是新郎新娘的婚后生活并不快乐,局中人疲惫不堪,局外人也看得痛苦。
但如果两个人一定要走到这一步,这就是他想要的吗?还说说每一对政治搭档都终将走向分崩离析?
连他自己都觉得像个笑话。
提线就翻飞起舞的傀儡未必不是纯粹快乐,但一个有独立思想和野心的布偶小熊却一定很痛苦。这是他、谢钦、普/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怜的德米特里,一个并不总是执行研发者指令的政治工具,系统已经快要过载了。
他现在只想让谢钦快点闭嘴,结束这种折磨,他头脑发昏,快要胡言乱语了:“没有,所以,您说得对。请您转告总/统先生,无论是什么新职位,我都乐意接受。”
“……”谢钦被他的敷衍态度激怒了,提高了声音,“您根本没有听我说话!”
“我已经回答了,随便什么,管家、秘书还是司机,只要是总/统签署的命令。”德米特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耐心地看向他,补充了一句,“但是,就算是总/统本人在这里,也不能命令我将这种带有侮辱性质的话语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吧?”
这种比法国人还要迅速直白的投降反而令三十年间从未——至少在表面上从未在他面前占到过上风的谢钦有点无措,倒不是说他就很乐意看到俄罗斯总/理对着他大打出手,但这样会让他产生更难受的他玩/弄了这是可怜的小熊的错觉,于是干巴巴地说:“容我提醒,您有过把车开进人群的前科,您根本就不会开车。您上班乘坐直升机,出去兜风都是总/统开。”
“没关系,我可以开战斗机送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上下班,如果他需要的话。”
事实上,战斗机三个字对谢钦来说绝对不是一个美好的回忆,如果有一天德米特里也有机会写自传,甚至可以把这件事定义为他和谢钦结怨的开始。
新世纪的第一年,久受//车//臣战乱之苦的俄罗斯终于决定做个了断。大选前几天,德米特里建议他的师兄亲自驾驶战斗机飞抵车//臣来鼓舞士气,谢钦坚决反对,指责这个提议太过疯狂,战斗机性能稳定性并不能保证,更何况谁能保证战区的蓝天上没有轰炸机?
他斥责说拿代总/统的生命安全去堵虚无缥缈的士气,是看多了骑士传说、没见过血的小朋友才会有的想法。
德米特里坚持认为是个好主意,和谢钦吵得不可开交,而弗拉基米尔含笑望着他,仿佛争论的主角不是他,等争吵平息了,他给空军司令打电话,说要驾驶苏-27去车臣。
那时候在所有人眼里普/京还是刚进入视线不久的叶利//钦接班人,含蓄内敛,沉默寡言。
那些德米特里才看得懂的刚烈和疯狂藏在水面下,只露出冰山一角。
谢钦愤怒地瞪着他:“你知道俄罗斯等了多久才等到一个能带领他们重新走向强大的总/统,多少寡头想置他于死地,你却这样让他置于险地!德米特里,你这么聪明、勇敢、富有创造力,不如你替他去好了!”
谢钦带着他开车追到机场,得到的却是弗拉基米尔的一个吻,柔软湿润泛着甜蜜的微风落到脸颊上,“季玛,那太危险了,我不允许你去冒险,在这里等我回来。”
谢钦全然没有欣赏苏-27战斗机起飞时优美而英气的姿态的意思,在他痴迷地盯着天空里远去的雄鹰时,揪着他的领子骂道:“这太荒谬了,他刚才签字之前居然请求我,说真的如果出事,要我亲自送你回大学教书!我们的弗拉基米尔也太善良了,这怎么可能呢,他要是被击落,你第一个就给他陪葬吧!”
上帝保佑,一切按照德米特里的计划顺利进行。归来的弗拉基米尔摘下头盔,在谢钦气得泛青的脸色里,兴奋地再次亲吻了他的脸颊:“我不得不说,您的提议有趣极了!亲爱的德米特里,我真诚地建议您也应该尝试着驾驶战斗机!”
09年的时候他又想了弗拉基米尔的建议。阅兵式上,他作为俄罗斯总/统自豪地亲自驾驶着苏-34战斗机起飞滑向苍茫蓝天时,想起的正是地面上瓦洛佳充满鼓励的眼神,还有谢钦那张愤怒到泛青的脸。
他抬头看了一眼谢钦,谢钦还在一脸复杂的看着他,好像这辈子就没见过他这种毫不挣扎、引颈受戮的兔子似的。
好像也没那么碍眼了。于是德米特里主动站起身,十分礼貌地同他握了握手,算是即将卸任的总/理对老对手的告别。
毕竟,帷幕已经轰然落下,明日之后,一切都将告一段落。
谢钦承认,在那一瞬间,他又有了几分普/京曾经试图保护的、当年法学系小教授的神采飞扬。
“您知道吗,我觉得有些宽慰。二十年过去,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您这张严厉的脸。”
04.
17:00。
最后的是下一任总/理米哈伊尔•米舒斯京。
德米特里和他有过接触,知道这是一位在税务领域颇有建树的实干家,踏实努力,勤勤恳恳,对于经济发展有很多想法,却没有什么政治观点,从不发表政见。
这将是由弗拉基米尔操纵的隆隆作响的国家机器上的新发条。
这位只比他小一岁的前俄罗斯税务局局长有些拘谨地坐在他面前,德米特里象征性地客套了几句,勉励他努力工作为人民服务。
这位实干家显然还不够圆滑,他向德米特里请教了一些不痛不痒的程序性的问题,眼里却有藏不住的诸多探究。
比如,他究竟是因为触怒了总/统被罢免,还是聪明人的急流勇退?
比如,国家究竟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新职位?显而易见,他太年轻了,远没到颐养天年的年纪,可也没有哪个部门,具有容纳俄罗斯前总/统这样一个巨大的政治符号的力量。
又比如,克里姆林宫的那位至今没有与这位即将离任的总/理会面,是不是已经表明了克宫的态度?也许将来的某一天,眼前这个人也会像他曾经的亲信一样,被以更加不可饶恕的罪名,在一场稀疏平常的生日宴会上突然被逮捕监禁。
再比如……那些沸沸扬扬传了近二十年的暧昧传闻。得知自己将出任新一届政/府总/理的风声后,损友打趣道:“您凭着憨厚的长相能打败梅德/韦/杰夫出任政/府总/理,可见您能力真的非常优秀。”
这令他想起见过的影像资料,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有蓝眼睛、棕色卷发,像是剥开层层糖纸才能看到的昂贵的莓果流心的小熊软糖,干净漂亮到与政坛格格不入。
那时总/统亲昵地向他招手。
“季玛,别坐得那么远,离我再近些。”
德米特里友好的解答了他那些没有营养的问题,最后,在米舒斯京礼貌地提出告辞时,他祝他新年快乐,并引用了普希金的一句话作为对他的告诫:
“Береги́ пла́тье сно́ву, а честь смо́лоду。(衣服要从新的时候爱惜,名誉要从年轻时珍惜。)”
这世上,没有谁从一开始就想做阳光投射的影子。
如果可以,他倒是很想给他的继任者留下一个俏皮的便签:
“你要做的是,捍卫俄罗斯的国家利益,保卫主权和领土,当然最重要保障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普/京的指示得到有力高效的执行,且这一原则不以弗拉基米尔是否执掌克里姆林宫为转移。”
但考虑到这样做的结果可能是白//宫的工作人员无辜被牵连,所以只能想想而已。
已经不容得去做更多尝试了。
那些透明政/府之类一系列的举措,其实不过是踩着层薄冰在海面上起舞,谁都知道那随时都会迸出裂纹的冰面下,藏着汹涌的暗流。
只有在冰面裂开,他将坠入海底的时候,坐镇暗流最深最险处的那只鲸鱼会游刃有余地浮出水面,露出他宽广的脊背的一角,将可怜的舞者稳稳地托起来——虽然并不会送回到海岸上。
他并不是小美人鱼,踏足不了那片最深的禁域,试图挣脱那只鲸鱼的那天,大概是永坠深海之日。
但他足够勇敢,所以他从来没有说过:“你放过我,独自向前走吧。”
05.
19:00。
好了,现在,他终于有时间想一些有的没的东西了。
“季玛 季玛。”鬼使神差般的,他仿佛听见某年某月的弗拉基米尔轻声唤他的名字,语气温柔,又难以抑止却又无法言喻的悲伤,“玫瑰花其实就在花瓶里,你为什么不看一眼呢。”
德米特里看向窗边,花瓶里果然有什么在散发着芬芳。
一支因为没有得到爱抚而有些枯萎的玫瑰花。
它或许是被什么人温柔地剪下,还带着冷冽的冰雪的味道。
也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反正是前几年,老派古板的弗拉基米尔毫无预兆、毫无理由
地,开始在俄历旧年将近、新年伊始——就是1月14日的夜晚,送他一枝含苞待放的玫瑰。
象征爱意的热烈的红色与沙//皇的万丈冰雪格格不入,却突然与那个昏昏欲睡的午后美国人那一枝摇曳的热情重合起来,巧合得令人惊心动魄。
“辞职绝不是结束。”某一次粗暴的性爱结束之后,他的沙//皇陛下温柔地咬着他的耳朵对他说,“季玛,离我再近点。”
他心中阵阵酸楚,头昏脑胀,塞壬的歌声又在回响了,也许他比谁都清楚,命运早就再一次将他绑在波塞冬的战车上。
德米特里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在新年第一个日出之后,将是天翻地覆的变局。
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个美国人,仍对他抱有所谓的希望,他也许会在他的新书里固执地拿干净、时尚、真诚这样美好却过时的词汇来描述他,尽管身在莫斯科核心的人们都知道,从他放弃连任的那天起,就已经宣告他所追求的东西,尽管不是完全的错误,但仍会被历史认定为彻底的失败。
但是他也并没有回头,只是默认了弗拉基米尔传达给上帝的他的命运。
他想,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把未来交付给他,和已经拥有过一切后仍把未来交付给他,这种孤注一掷的爱意是不是比二十年前的义无反顾还要直白。
他想起了小布什,那位曾在弗拉基米尔的眼睛中“望见了他的灵魂”的美国人,在经年之后的回忆录里,愤怒而嘲讽地写道,“你冷血。”
但如果是他来写一份永远不能被公布的忏悔录,那恐怕是另一番情景:
“弗拉基米尔,我也难免变得世俗、奢靡、庸碌,如果有什么仍是可堪称道的,那就是我不是不爱你,我爱你更甚当年。”
彼时他还不知道,六个月之后,俄罗斯总/统会签署一项前总/统拥有豁免权的法令,将德米特里的后半生的命运彻底地与自己绑在一起,如果他们不能一起回到陆地上,就要一起接受历史和人民的审判。
他只是最后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然后看到窗外月亮升起来了,令他回忆起多年前造访中国夜游乌镇时,中方为他翻译的那句诗。
“人散后,一轮新月如钩。”
06.
那是个风雨如晦的午后,圣彼得堡大学法学院教授德米特里接到了一张来自莫斯科的一张机票。
那是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时任俄罗斯联邦总/理的梅德/韦/杰夫收到了一枝来自克里姆林宫的玫瑰。此时,距他步入政坛,为他的国家——还有他的弗拉基米尔服务,已有二十年之久,而距离他带领俄罗斯政/府内阁全体辞职,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
——the end——
【普梅】琉璃碎
预警:人物ooc,胡编乱造,站街play,不喜勿入。
01.
凡事都有第一次。
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跟陌生人上一次床也总比饿死要强。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羞于同奔放漂亮、衣着暴露的年轻姑娘一起争抢“优质客户”,更何况他也不确定他这样一个并不算年轻的男人,究竟有没有吸引力。于是只能躲到偏僻的角落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希望能天降一个有钱人,拿着大把的卢布砸过来。
可能是心诚则灵,小路的尽头,真的有辆车停下了。那个人穿着考究的黑色大衣,面容被大檐帽遮挡看不清楚,锃亮的皮靴在石板的地面上发出踏踏的声响,又被昏暗的路灯折射出迷人又危险的影子。
德米特里转了转眼珠,默默在心里判断,这或许是个军官。
反正应该有买春的钱。
男人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几分探究和审视。
电光火石间,他不知怎么的就鼓起了勇气,向前走了一步,小声说:“请问,我是说,您在——找什么?”
“哦。” 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看清他的脸的一瞬间变得温柔,很快又起燃起难以言喻的炽热,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找乐子。”
德米特里看清了他的面容,柔软的金发和浅而暗的眸色证明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斯拉夫人,细而直的薄唇显得威严,而他鬓角和下颌线条而优美而柔和,端庄正派得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野蛮人倒像是来拯救他的,让人莫名有种想要亲近的冲动。
应该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变态吧,德米特里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开始推销自己:“先生,我,我可以。”
他实在是太羞耻了,连广告词都说得磕磕绊绊:“您,我是说,您需不需要,那种,服务。”
男人用戏谑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你很好看,但我喜欢女人。”
这可真是出师不利。
德米特里懊恼地看着地面,只想有个地缝然后钻进去。他早该想到的,这个世上哪有顺利的事!
“我,我。”可是他实在不想无功而返,那薪水还完这个月的债务他已经一分钱不剩,再没有收入他以后几天都要饿肚子了,更何况男人对于他外貌的那句夸赞又让他产生了自己还有戏的错觉,于是他试着和陌生威严的男人讨价还价,“我可以便宜……一点。”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吐出“便宜”这个单词,倒不是他是个不肯降价的吝啬鬼,只是因为这是在太有辱斯文了。
上帝啊,他在说什么?在跟一个嫖客一本正经地讨论自己值几个钱,如果院里的同事知道,会怎样取笑他?
男人听了这句话,嗤嗤地笑了起来,德米特里被他嘲笑得面红耳赤,拔腿就想跑,却被用力扯了回来顺势抱在了怀里。
那人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行吧,男的也行,反正一样用,就你了。”
德米特里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就被粗鲁地掰着下巴捏开了嘴。
男人脱下手套,带着皮革味道的手指伸进他嘴巴里,像是挑牲口看牙口一样又是摸又是看,看到他那洁白整齐的牙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不要瘾君子,看样子你不是。”
当然不是了!他在心里嘟囔,他可是个体面人,至少在今天晚上之前,他自己可一直都是个要面子的人。
男人的手指摸过他的下颌,又放在唇瓣上狠狠地搓揉几下,直到有些苍白的唇被蹂躏出艳丽的血色来罢休。
“看你漂亮的嘴唇,读过那么多书,却一定没有讲过下流话。”
德米特里一惊,心中警铃大作,接着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腰上——那不是男人都有的“枪”,是把货真价实的手枪,男人用黑洞洞的枪管拍了拍他的脸颊:“出于我的职业本能,我一眼就看出您是个大学教授。一个为人师表的人却在这里出卖肉体,你能教给你的学生一些什么?怎么卖淫吗?你这样的败类,就应该被处决掉——”
可怜的德米特里,他被吓得一阵头晕,腿都软了。天哪,他竟然惹上一个克格勃——还是说秘密警察——总之现在这群可怕的暴力影子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快哭了,
现在可不是什么便宜不便宜的问题了,他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请求道:“求您了,别!”
可能是他含着眼泪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这个本来也不是在执行公务而是来消遣的男人,他装模作样地将手枪别回腰间,又去摸他的嘴唇:“那就让我验验货,不然让你吃枪子。”
逃过一劫的德米特里心怀感激,他主动张开嘴,饱满的唇顺势轻轻含住了他的手指,柔软的舌头卷起来,轻轻往里吮吸着,含糊不清地讨好道:“感谢您的慈悲,先生,我不会让您失望。”
声音黏黏糊糊呜呜咽咽的就好似被什么庞然大物塞满了不留缝隙一般。
男人极其受用地吐出一口气,赞叹到:“你知道吗,最能干的销售员,也没有你一半的热情。”
德米特里涨红了脸,但还是听话地拉开了自己的外套让他“验货”。
那时间很普通的灰色外套,很旧,但干净整洁,袖子上没有被讲台磨起来的线球,衣领上也没有粉笔白色的灰尘,甚至能闻到清浅的洗衣粉的香气,跟熏得令人讨厌的廉价香水截然不同,看得出他为了做生意,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闻上去像他人一样干净。
借着路灯闪烁着的光影,男人又一次看清神赐的这张脸。
岁月在他柔和的鬓角眉梢泅下了浅淡的阴影,又被冰雪巧妙地修饰雕琢,于是在这样落魄不堪的境遇里也绽放出惊心动魄的干净和美丽。
像是迷失在荒原上的麋鹿,不见青涩胆怯,却依旧温顺地想让人蹂躏。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种地方,如果遇到的不是他,而是个流浪汉,变态,或是疯子,他会有怎样的遭遇?被凌辱,被轮奸,男人们拔出射完精的鸡巴,还要把剩下的精液抹到他因疲惫而憔悴却依旧漂亮的脸上。
他没理由地一阵怒气,扯着这只温顺的小动物向外走了几步,来到一辆车前,反剪着他的双手砰一声将他压在车前盖上,
德米特里没料到他突然翻脸,吃痛地扭了扭手腕,但预料中的更尖锐的疼痛和冰冷却没有传来,男人另一只手掌不知何时垫在了他的小腹下,避免了让他直接磕上坚硬冰冷的车前盖。
男人宽厚柔软的掌心仿佛藏着一团火,这让他脑子里飘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或许这是个好人?
于是他犹豫了片刻,得寸进尺地提出过分的要求:“先生,可不可以,在车里……”
被人推在车前盖上就草草开始实在是太羞耻了,他试图让自己被夜风冻得格格作响的牙齿打架声更有说服力,轻声哀求道:“外面有些冷,求您了。”
“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婊子。”已经在解皮带的男人不满地嘟囔着,但还是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又推搡着挤进了狭小的后座,砰得一声砸上了车门。
02.
德米特里失神地看着他那双在月光下格外清列的眼睛,这样茫然的神情看得他恼火,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跪在自己两腿之间,奚落道:“您不会是骗我的吧?连该干点什么都不知道?”
可怜的服务者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他并不算瘦,狭小的汽车不会留给他更大的逃避的空间,只能用手解开他的皮带,再低下头去用牙齿笨拙地咬他内裤的边缘,早就充血发硬的性器急不可耐地弹到了他的脸上,青色的血管狰狞跳动,因兴奋而上涌的热气与男性气味一起扑面而来,扑打在毛嘟嘟的眼睫上。
眼前的紫红色的庞然大物对他来说冲击实在是太大,他强忍着泪意别过头去,然而这种本能的抗拒被精明的买家看在眼里,几乎是下一秒他就被掰着下巴拧回来。
灰蓝色的眼眸里有冰冷的怒意在凝聚,层层乌云覆盖了涅瓦河:“不吃这个就要吃警棍了,您也不想光着屁股被送到警察局里对吗?”
德米特里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泣,嘴巴被掰开了,舌头被卖家恶意地掐了一下,他只能按照嫖客的命令努力地将他的性器含得进去,又在被抓着头发做吞吐的动作时更深,柔软的上颚被铮铮跳动的血管摩擦着,喉咙里微微发痒,发出一阵含糊的呜噜声。
小小一团舌头舔弄着男人粗大的性器,间或艰难地吮吸一下开始断断续续渗出咸腥气味的小眼,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口腔里发出渍渍的水声,来不及咽下的口涎沾湿了红润的唇瓣和磨出一片红肿的嘴角。
男人拍了拍他的脖子,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卷成一团塞进他的衣领里,“唔……口活还不错,真的是第一次出来卖吗?”
他把性器从他的嘴里抽出来,命令道:“脱给我看。”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但他还是哆哆嗦嗦的。难为情地去脱自己的衣服,方便完成这场见不得人的交易。
米黄色的毛衣下露出白皙柔软的身体,赤裸光滑的大腿并不像姑娘们那样纤细,反而充满迷人的紧实的肉感,是成年男性特有的流畅线条。他的骨架很小,腰窝下白皙的两片却丰满绵软,令人发出一声“哇哦”的赞叹。
“除了这张脸,剩下的宝贝原来在藏这里?”
男人扶着他的腰侧过身,让他跪在脚下柔软的车脚垫,半身横在他膝盖上。像给小猫顺毛一般抚摸了几下他的后背,便试探性地轻轻拍打着那丰润的臀瓣。
第一掌拍下去的力度不大,但那清脆的“啪”的声响在安静的只剩下喘息声的车厢里格外刺耳,德米特里猛地一抖,嘴巴里发出一声羞耻的呜咽,然而并没有换来男人的怜惜,他开始时轻时重时快时慢地,与其说是亲昵的爱抚不如说是在模仿着肢体的交合,德米特里硬生生地被打出一身战栗,腰臀上异样的暖意和痒意向下窜,跪着的大腿根也莫名酸软起来。
“你小时候一定是好孩子……我是第一个打你屁股的人吗?”
他重重地揉捏着他柔软肉感的臀瓣,白软的皮肉的在宽大的手掌的抓揉下泛着充满肉欲的颤动,那触感实在太美妙了,他推挤着拍打着那极有弹性的两团,几乎能感受到同样的弹力作用在他手指和掌心,比女人的胸要丰满有趣的多。
更令人难堪的是,德米特里感觉到自己前面竟然慢慢地有了感觉,这可真是太淫荡了,一个男人竟然被打几下屁股就勃起,倒好像他天生就是干这块的料一样。
他想把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藏起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一切早已被极具洞察力的克格勃看在眼里。
“如果您不是训练有素,那您可真是天生的妓女。”男人伸手抚摸着他的性器,秀气漂亮的东西只是被手指拨弄了几下便急不可耐冒出点透明的液体来,“下次我会带着朋友一起来照顾您的生意。”
被羞辱的眼角通红的可怜人已连声音都在发抖了:“求您了,不要再说了。”
于是男人当然就不再和他废话,他单膝跪在沙缘上,一只手托起他的腰,一只手拨弄柔软的臀瓣,粗糙的指节用力一顶,两根手指的指尖顺利地完成了开拓领土的使命。
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也没有出血,看得出这个人在兜售自己之前认认真真地准备过,把自己弄得很好。湿软的小穴殷勤地讨好着入侵者,男人非常满意,抽出了手指,转而扶着自己的性器,先是进半个头部,然后便是猛得一撞,用把身下人楔死在这辆车的力道长驱直入。
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仿佛预知到危险的小动物,他拼命扭动着身体,也逃脱不了这致命的一击。要尖叫的时候被粗糙的手掌堵住了嘴巴,一声咒骂化作了委屈的呜呜咽咽,被施暴者满意地享用了。
被利刃劈开的时候他疼得前面都软了下去,很快身后的交合处和漂亮的脸蛋上都变成了湿哒哒的一片。
可是眼前的男人一惯是会玩人的,用力地插进小穴里去,格外缓慢地磨过能让他爽到流水的小点,隔靴搔痒的力度能让德米特里一点点地从快感里活过来,却又像沙滩上抓起一把沙子,来不起积攒就迅速地溜走了。
就在这时,车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应该是巡街的警察,看到车子突兀地停在这里,走过来询问了。
车窗外影影绰绰映出几个高大的影子,手里拿着或许是警棍之类的东西,非常礼貌地敲了敲车窗:“先生?”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德米特里发出一声崩溃的、无声的尖叫,后穴猛得夹紧,爽得身后男人浑身一抖,险些缴械投降。
男人嘶了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没事,是我在车里放音乐。”
车外的人沉默了片刻,随后便悄无声息地远去了。
而德米特里原本放松的身体却因为惊吓和极度的羞耻而变得紧张,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可真是甜蜜又痛苦的折磨,原本绵绵春雨般的肉体交缠仿佛被注入了什么催化剂,顷刻间化作狂风暴雨般的撕咬和撞击。
男人猛得撞了他一下,就着肢体纠缠的姿势捏他的乳尖。一面是用力的捏揉蹂躏,力度之大,几乎快要被挤出可怜兮兮的几滴奶水来,另一面是温热的唇舌在撕咬和舔弄,发出淫靡的啧啧水声,被舔湿的胸口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他低喘了一声,之前已软下去的性器又再度勃起。
他在狂风暴雨般的抽插中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臂,不愿意再发出半点声音,这一计谋很快又被识破,两个人仿佛在较劲一样,男人扶着着他的上半身换了个姿势,粗大的阴茎稍微抽出些许,又湿软的嫩肉细细密密地缠上来吸上来挽留他的时候,再度用力掰开臀瓣撞了进去,红紫色的粗硬的阴茎用前所未有的力道摩擦着最深处的一点,两股之间被渗出的精液打湿了,一片水光潋滟。
德米特里很快败下阵来,他被顶弄得提不上半分力气,腰软塌塌的陷了下去,因为曾被掰到极限而还在抽搐的双腿无力地挂在了前面的座椅上。
被吊着不上不下的感觉太难过了,最终他屈服于情欲,挣扎着用腿去勾男人的腰,巧妙地迎合起他的律动,手悄悄地摸向自己的性器想让自己更爽,在抽插的水声和肉体的撞击声中,断断续续发出诱人的低喘:“先生……”
可惜冷酷无情的克格勃不懂怜香惜玉,粗暴地抓起那两只手扣到了他头顶上方,嘲笑道:“谁准你自己碰自己了?”
就差那一点却始终不得释放,他难耐地绷紧了脚背,连脚趾都地蜷在了一起,终于委屈地呜呜哭了出来:“求您了……”
泪水盈满的蓝眼睛里,折射着清澈的琉璃色彩,那是造物主用蜂蜜和玻璃珠做的小熊软糖。
眼泪感化了施暴者,嫖客沉了沉身子,一边加快了抽插的频率,一边用有些粗砺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被冷落很久的勃起的性器,最终在射到他身体里的那一刻也让他得到了欢愉。
密闭狭小的车厢里弥漫着咸腥气,与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变成淫乱的二重奏。
交易结束。
干干净净的小熊变成了脏兮兮的玩偶,棕色的卷发早已被汗水打湿,服帖地黏在了白净的额头上,漂亮的眼睛惺忪半张,填满了高潮后醉陶陶的迷离色彩。
男人抽身离开时带出的精液连同自己的精液一起淋淋漓漓地流淌在白嫩的小腹上,很快被暖风吹干,再狼狈不过。
他们沉默了一段时,或许两分钟,或许五分钟。在那之后,露水姻缘拿钱走人戏码并没有上演。
德米特里疲惫抹了抹脸,用掉了一整包纸巾来擦掉身上的精液,他看也没看散落一地的钞票,哑着嗓子,用绝不会出现在服务者对顾客的身上的、埋怨的语气说:“您满意了吗?”
年长的男人发出一声闷笑,震得胸膛都在颤抖:“最美好的生日礼物,季玛,我爱你。”
03.
德米特里实在是不想回忆他是怎么裹着弗拉基米尔的的大衣从狭小的汽车走回酒店的。
尤其是洗完澡出来时看到弗拉基米尔神情微妙,好像还在回味刚才的香艳场景似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罪魁祸首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反而不满地敲了敲他随手脱在桌上的昂贵华丽的表带:“没有穷教授会戴着三万美金的宝玑表来赚几千个卢布,季玛,你不是个优秀的演员。”
“差不多得了!瓦洛佳!体谅一下被迫扮演并不擅长的角色的演员吧。”刚刚上任不久、俄罗斯史上最年轻的总统先生懊恼地瞪了他一眼,气恼于对方为了演好这一出戏竟然真的让人开了一辆破旧的轿车过来——他多少年没尝过挤在狭小后座里的滋味了!
还有那件外套和毛衣,该死的,那确实他十年前在圣彼得堡教书时穿过的,压在衣柜里不知道多久了。
当时他来得匆忙根本没有带太多行李,更遑论衣物,这些还是后来弗拉基米尔派人去圣彼得堡收拾整理带回来的。
天知道他是怎么拿到手的!
小熊瞪着蓝色的玻璃般的眼睛,还沾着水汽的红润饱满的唇瓣微微撅着,又无辜又气恼,像是在跟自己生气一样。
年长的爱人看出他心中所想,忍俊不禁,摊了摊手,对他的老本行深深的自豪和吃饱餍足的得意丝毫不掩饰:“一日契卡,终生契卡。想要你的两件旧衣服而已,又不是要奥巴马的核手提箱。”
那种语气和用词落在世界上任何一家媒体的耳朵里都会被解读为强势的总理在向软弱的总统示威,克里姆林宫要变天了。
而克宫的主人只是撇了撇嘴:“这件事你到底谋划了多久?”
弗拉基米尔不解释也不回答,只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让他想起事情发生之前,两个人在度假,顺便庆祝瓦洛佳即将到来的生日。
被问及准备了什么礼物,还不等他回答,总理已经毫不客气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番听上去就已经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末了,还义正辞严的控诉:“说真的,连素不相识的姑娘都可以如愿亲吻您的面颊,您却忍心拒绝为祖国默默奉献三十年的工作者的生日愿望?”
可怜的总统还是太年轻了,那时候只来得及嘟囔了一句“得了吧弗拉基米尔,你可不是默默无闻”,就被那双深邃如冰下湖泊的眼睛蛊惑得失了神,浑然不觉被扒掉了西装和衬衣,套上了旧外套旧毛衣,又半推半就地被拖到临时下榻的酒店外的路灯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远处还有隐约的警笛闪烁和直升机的轰鸣,军队、卫队和警卫团在忠诚捍卫着这片僻静之处的绝对安全,驱逐着一切可能靠近的潜在危险,无论这个危险是指杀手还是记者。
他突然想起曾有人来敲过车窗,顿时被热牛奶呛了一下,连语气都带了惊慌:“你跟他们怎么说的?为什么有人来敲车窗?”
前克格勃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我告诉只是他们,你要拍夜间森林的景色……大家都能理解,因为我们的总统喜欢摄影绝不是国家机密。有人来敲车窗是卫队要确认一下我们在不在车里。”
不能细说的是,他真的没有想过在车里做,那辆车只是开来装装样子让他看上去更像个粗鲁的克格勃而不是个位高权重的官员而已。
他当然更没打算在室外粗暴地要季玛,尽管索契夏夜的温度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堪称适宜,但他担心季玛会着凉,回酒店的那段路是早就规划好的,然而他没料到季玛说的是“去车上”——他真是爱死季玛的这种奇思妙想了!
唯一倒霉的是卫队和警卫团,迟迟没等到他们回到酒店,又联系不上他们,出于职责只能壮着胆子去敲车窗。
但是嘛……效果好像比预计得好得多,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德米特里听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虽然还是漏洞百出,但已经是最体面的一个解释了。
骄傲的德米特里也能板起脸来训斥属下,做地球上最广袤领土的正襟危坐的领袖,像他的前任那样不怒自威。但是显然两个人交锋时他还是会一败涂地,被胁迫着、哄骗着、引诱着变回软乎乎的模样。
因为全世界仅此一只的西伯利亚金渐层会坚决地咬碎硬糖外壳、温柔地舔化裹着的糖粉,最后心满意足地吃到蓝莓流心的小熊软糖。
04.
“说真的,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呃,非同寻常的想法。”
倒不是说他古板保守不能接受爱人的一些特殊的请求,他只是不理解弗拉基米尔的“执念”和兴奋——自己究竟哪里像性工作者了?
“一句俗语,‘性,毒品,和摇滚乐。’还有一些社会新闻。酒吧里无知的青年男女被灌醉诱骗,染上毒瘾,浑浑噩噩,靠做些皮肉生意换取短暂的快乐。那几年很混乱,社会风气就是如此。”
他眼神幽深地看着他:你给我寄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而我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德米特里想起他寄出去的那些留着长长的卷发、穿着皮衣戴着墨镜甚至项圈、做着稀奇古怪的手势的旧照片,脸上不由得一热,那可真是年少轻狂桀骜不驯的证据了。但他还是不服气地争辩道:“嘿!那不叫乱七八糟的照片!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而已!”
“您不知道,那堆破烂里唯一可称道的就是您的美貌。”弗拉基米尔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是凭着和您的美貌完全不相称的酒量,和对人不设防的单纯,我担心您在酒吧沾一下杯子,极大概率要沦为猎艳者瓜分争抢的猎物,第二天光着受伤的屁股睡在大街上,一个月后就变成吸着男人性器换大麻的婊子。”
德米特里被他露骨的言辞羞得面红耳赤。不得不说,他虽然也会说些比如“你这个嘴巴被fuck的脑残绵羊”之类的下流脏话,但在弗拉基米尔面前简直小巫见大巫——像他这样把男人听了都会兴奋的下流话说得一本正经真是太超过了!
他恼羞成怒地看着他,指责道:“但那时我是个体面的大学老师,是个手里抓着五亿美金股票的有钱人,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我在真诚地同您分享我的生活,您却有这样不好的联想!”
弗拉基米尔灰蓝色的眼眸忽明忽暗:“亲爱的,哪怕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她寄性感照片给暗恋她的男人时,她也能猜到他会对着那些照片自慰。”
刚刚强势起来的小熊瞬间又软塌塌地没了气势,连耳朵都透着红,气哼哼地反驳:“我没有那个意思!”
然后被搂进了怀里,男人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指责:“原谅你年长又固执的师兄吧,唯一想做的就是快点把你弄到身边来。”
这样暧昧的情话让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又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瞬间又回到十年前那个下午,听到莫斯科打来的那个电话。
“季玛,我需要你,需要你在我身边。”
那个人对中规中矩的教授来说是带刺的玫瑰,连带着递过来的橄榄枝都仿佛是沾着毒药的藤蔓。他不是因为无知无畏所以答应,他来的时候也想过也许有一天会杀身成仁死无葬身之地,但还是只用了十秒钟就决定脱离行星原本的轨迹。
而在后来的这么多年里,他就跟在弗拉基米尔身边,从没害怕过藏在暗处就要飞过来的子弹。
而在此刻,那个人又说:“我需要你是我的。”
德米特里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没有忘记出声纠正他:“弗拉基米尔,鉴于现在我才是总统,应该说,你是我的。”
弗拉基米尔笑了。
他见过年轻的爱人鲜活热烈的模样。小教授在讲台上拿厚重的书本敲一敲犯瞌睡的学生的脑袋,新人在竞选小组里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最娇小的身板毫不客气地和一脸横肉的谢钦撸袖子吵架。
可是这样骄傲强势的一个人也会雌伏,像只温驯的母鹿。如果此时弗拉基米尔手里有条花色漂亮的领带,顺手地轻轻缠绕一圈再慢慢勒紧,他一定不会反抗,只会昂起修长的脖颈,张着水汪汪的迷离的眼睛向他索求一个吻。
他身边那么多人,来来去去,忙着敛财,忙着扩张势力,忙着将能抓到手的一切抓在手里,像争强好胜的雄鸡,夸张地展示着自己的忠诚和实力。唯独这一个,弗拉基米尔一度不明白他想要什么,甚至因此而产生了不知该用什么将他抓住的焦虑,因为这个人总是说,“瓦洛佳,那些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来,没有想得到什么,是想做些什么。”
后来他才明白年轻人奔赴而来时,怀报的野心究竟是什么。
钱财会耗尽,权势会倾覆,名声会磨灭,唯有爱意,永不褪色。
“我从不艳慕权杖上的宝石,因为我知道最珍贵的一颗在这里。”某个缠绵后的夜晚,他的手指停留在弗拉基米尔心脏的地方,声音轻柔坚定,“最炽热的千钧之重,我已经触碰到了。”
试图摘下宝石的人会被咒语反噬,童话故事里讲过很多遍的,你注定要付出太多东西。
哪怕是现在,他已经登上了权力之巅,他的答案仍与十年前初来时如出一辙:“那就把我能付出的,全都献上去。”
肉体,还有灵魂。
正如此时此刻,他低下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出口了:“你要拿灵与肉去填补千疮百孔的祖国,我拿灵与肉来填补你。”
弗拉基米尔其实不是合格的教徒——和美国人逢场作戏除外——但他还是要感叹一句:“上帝啊……你是一个怎样和我迥然相异却又殊途同归的疯子?”
这世上有无数人津津乐道他们的神情、动作乃至步态都像是一个在模仿另一个。
亦步亦趋的那个人深情地说:“如果我和您相像,那很好。来自于我的特征很大程度上是我欠您的,是我从您那里得来的。”
弗拉基米尔陷在这种深情织就的蛛网里。
他甚至想到,如果真有一日,他能奢侈地行使一次沙皇的特权,要做的便是圈禁这片温暖的海域,无风无浪,悲喜皆由他给予,也只容他一个人停靠。
于是他俯下身,念下甜蜜的诅咒:“季玛,只做我一个人的战友,生死都和我在一起。”
小熊摇晃着漂亮的棕色卷发,巧克力般甜蜜的云朵荡开了,是未经顿挫的天真,是一往无前的勇敢。
他对那句听上去荒唐的、唐突的命令未置一词,只是看着年长的爱人,用更加热烈深情的语气:“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想为你做很多事。”
那无疑是最猛烈的催情药,弗拉基米尔喉结在上上下下的移动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后他惯于握抢的沉稳的手带着一丝颤抖去拉开德米特里睡袍上的带子,看着爱人赤裸的身体,沉声道:“向我证明吧,你能做什么。”
肉体本能的抗拒只有一瞬,德米特里很快就放松了的身体,接纳了爱人的有些粗鲁的侵犯和热烈的爱抚,并报之以欢快动人的赞歌。
今夜注定无眠。
05.
在这之后很多年里,他们还会有很多个无眠的夜晚。有高潮时的呢喃,也有清醒时的争吵,有傀儡的骂名,也有叛逆的尝试,有相看相厌,也有旧情复燃。
但无论如何,唯独没有逃避和放手。哪怕收紧手里的线时把自己的掌心也勒得鲜血淋漓。
至于,这个荒唐、甜蜜的深夜里的那番生与死的咒语,会被谁铭记吗?
很多年后,弗拉基米尔回想,考虑到他法学系教授的智慧和沉浮政坛多年的敏锐,排除了不可知与恐惧之后,那只能是一种虔诚的默认。
他曾把他放在台前,又终将把他藏在幕后,剥夺他自愿奉上的鲜活和自由,再把戏剧般的命运加诸于他身。
可他回赠的,却是光,是热,是连系两个灵魂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若有史书来盖棺定论,大可定义为,爱情赋予强势的人以温柔,再赋予温柔的人以坚韧和魄力。
——当然,那些都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而现在,只是跨入二十世纪一十年代前的一个晴朗的夏夜,索契滑雪场的酒店里,欢爱过后,德米特里蓝色睡袍上的带子随意地与他灰色的睡衣缠绕在一起,像深海里那只纯洁的鲸鱼亲昵地依偎着他的岛屿。
弗拉基米尔从这个角度看下去,看见他的睫毛上挂着湿漉漉的水汽,浓密漆黑,像细密羽毛裁剪成的团扇,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下款款地抖动。
那是隐秘的国境线下只有他能窥见的风景。
他的腿上还放着不知名的诗人的诗集,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德米特里合上书,脸上泛上了甜蜜的笑容:“生日快乐,瓦洛佳。”
“我的荣幸,季玛。世界疾驰而过,年岁一去不再,而我依旧期望为她——我们的祖国——效劳。”
“还有,为您。” 总理非常合时宜地补充完了未尽之意。
那或许在旁人看来不过例行公事的表态,对弗拉基米尔而言,却是一生少见的低头。
在此之的漫长的岁月里,在狂卷红旗与动荡青春之歌中,他固然曾为很多人服务,克格勃也好,叶利钦也罢,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却只宣誓效忠他的祖国。
所幸年轻的总统听懂了。
于是他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回赠年长者一个缠绵的深吻。
——the end——
【普梅】眉间雪
预警:ooc,胡编乱造的故事。
德米特里一度以为,他是那个新的开始。
灵感来自于@是青豆不是红豆 太太的mv。表白太太!!
01.
他们经历过很长时间的相对无言。
每次想要缓和关系的尝试都会变成无意义的争吵,然后又被克宫与白宫各自为政的现实搞得崩溃。
自从阿贝佐夫和阿列克谢·乌柳卡耶夫被捕之后,德米特里一度觉得这里无比陌生,每一道门,每一扇窗,每一个钥匙插孔,都有带着血色的寒意流淌出来,他无法想象自己竟然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更无法想象那个端坐在克里姆林宫的男人竟然真的能做到一方面不容许任何人有对德米特里本人不利的言论,一方面却放任政敌对他的政府进行无休止地攻击和清算。
如果克格勃的每门课程满分一百,玩弄人心这一门他一定拿到了一百二十分。
就比如现在,他不会直接斥责他什么,只是会把他的副总理叫过去一通斥责,逼得德米特里不得不自投罗网。
“怎么,你们就是这样做前期工作的?你们是农业部长的挚友,友好到想在电视连线的时候闹出‘养老金支出的提升是养老金消耗增加的效果’这种笑话的程度?”
下一秒德米特里推门而入,直接在总统的办公桌前站定:“您别冲他们撒气了,直接冲我来。”
几个副总理如蒙大赦,其中一个抖抖索索地摘下眼镜,用擦眼镜的动作掩饰自己长舒一口气的庆幸。
德米特里朝他们安抚般地笑了笑,因为他知道,他们被发难,多少有点代人受过的意味。
“您当然对我的副总理不满意,因为您满意的是安东·西卢阿诺夫和塔季扬娜·格里科娃。”
弗拉基米尔在隐忍着怒气:“至少他们在经济和社会政策上的建树确实要好过伊万。”
德米特里似乎并不领情,他尖刻地反驳道:“但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曾是库德林的副手——您致力于打造没有库德林的库德林政府而已。”
弗拉基米尔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梅德韦杰夫!你怎么敢这么说!”他咬牙切齿,“你要维护这群蠢货维护到什么时候,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在拖累你?”
“您要求我放弃他们,任由他们被各种莫名其妙的可笑罪名被不经公开审判地抓捕。如果他们的罪名成立,那恐怕我也在拖累您,所以——”
弗拉基米尔没有让他再说下去,顺手摸起手边的文件夹狠狠地朝着德米特里砸了过去。
他虽然已经在气急败坏的边缘,但还是控制了手上的力度,就连砸东西的时候都将带着厚重的夹子的一侧朝向了自己——最起码就算砸到季玛了也不会砸伤。
当然代价就是文件夹砰得一声砸到了华丽的墙壁上又被弹开,失去束缚的几十页的文件哗啦一声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写满国家机密的纸纷纷扬扬地铺在德米特里脚边,像是给他铺好的通往地狱的阶梯。
德米特里原本只是愤怒弗拉基米尔竟然拿东西丢他,但他无意中往大理石地面上瞥了一眼,发现被扔过来的文件不是别的,正是他前几天加班加点熬到半夜的成果,顿时感到弗拉基米尔是在羞辱他,脑袋“嗡”的一声,目光开始游移,开始后悔怎么手里就没有本大部头的法学书,可以直接砸到弗拉基米尔脸上。
弗拉基米尔这个月第三十一次想起了很多年前谢钦的话,你养了只熊崽子,指不定哪天就为了别人咬你一口。
他恶狠狠地想,他当初就该把熊崽子的牙拔了爪子剪了,一只乖巧漂亮的布偶熊不比这只要好?
几个部长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几乎就要夺门而逃——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总统和总理打起来。谁也不想被谢钦这条只忠于弗拉基米尔的疯狗咬上,要知道他连谢尔盖和德米特里的脸都敢打,今天他们看着总理袭击总统却无动于衷,明天恐怕就要被“谢钦特种部队”带走,接受FSB辖下的经济犯罪侦查部门“K”的调查。
可怜的伊万,吓得腿都在发抖。他满心以为盼来了德米特里就是盼来了救星,哪知道德米特里是来火上浇油送他们一程。他提心吊胆地看着德米特里,拼命地用眼神示意暴走的熊先生冷静下来,生怕下一刻他就要辱骂总统是嘴巴被fuck过的绵羊或者脱下他昂贵的手表拿来砸总统先生的脑袋。
但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德米特里最后什么也没说。浸淫政坛二十余年,他是个足够识时务的人,或许仍旧算不上一个很圆滑的政客 ,但也足够他自保。
在失去了独有的信任与偏爱之后,他也不过是个空有二十年光鲜亮丽从政经历的国家公职人员,他比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有时候忍气吞声选择另一条路才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在随时有人盯着准备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时候。
“算了。”他想,也许是他和弗拉基米尔不约而同地在想,“反正快要结束了。”
他蹲下身子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财政部长的继任者是库德林的心腹,他们的配合并不好,为此他和伊万忙了很多天。
弗拉基米尔就是在那一瞬间突然发现,德米特里也不再年轻了。
德米特里半蹲下去捡文件的动作有些吃力,起身的时候似乎是趔趄了一下,一只手按着膝盖才慢慢站了起来。
“您还是看一下。”那是愤怒和痛苦耗尽全部情感后剩下的疲惫,“您可能不满意,但请至少看一下。”
原来那个圣彼得堡大学里,从长长的楼梯上欢呼着一步跨三个台阶跳到他怀里的卷发青年,早就在岁月的波折里逆流而去,悄无声息地与他告别了。
02.
有关德米特里去向的决定堪称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无论是宪法法院院长还是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董事长,显而易见都会引起太大的波折,若是做回总统办公厅主任或是某个部门的行政长官,那对于一个曾任俄罗斯联邦总统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
当谢钦提前得知他的去向后,沉思了片刻就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个夸张的笑容,显然这个消息就像是朝腐臭气息的池塘咚地一声扔了块石头,灰衣主教那暗沉而肥硕的脸上,横肉肆无忌惮地耸动着摊开,上上下下抖动着,就如死气沉沉的水面泛起了鲜活的涟漪。
很难想象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也会有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时候:“您真是费尽心思——感谢您的仁慈,但作为多年的老朋友,我恐怕得嘲笑一下您三十年不变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您怎么知道这只小熊想要的不是办摄影展、做慈善、写回忆录、偶尔带保镖跑步锻炼呢? “
当然了,谢钦耸了耸肩,“即使挂着安全理事会副主席的头衔,他也未必没有时间做这些事情嘛。“
安全会议副主席的职位一方面可以保全梅德韦杰夫的尊严,另一方面又让这位前总理进入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而德米特里也不能真正影响决策,毕竟他所谓的使命"国防和安全"问题均是由总统负责;以他的个性,更不可能主动去和帕特鲁舍夫去“争夺”话语权。
根据他的理解,梅德韦杰夫无法在安全会议获得任何独立决策或自治权。这对于他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有什么比讨厌的人被圈在一个总统下属的部门里而不是在台前愚蠢地处处和他作对更让人满意的呢。
一个完全可控的变量,既掀不起大浪又能在必要时刻出现在总统眼前安抚这位沙皇陛下的情绪。
双赢的结局,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弗拉基米尔。
弗拉基米尔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倒没有斥责他的无礼,但是极其少有地对他冷目以对。
“您怎么知道他不想离开呢?也许他已经很厌倦这种生活,毕竟我们都记得他的名言,‘每个人都有离开岗位的时候,都有写回忆录的那一天’。”
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弗拉基米尔的心脏上,他明显迟疑了,正要下笔的手一顿,流畅优美的签名变得僵硬扭曲,几滴黑色的墨水浸透了鎏金的委任状的一角,这张纸废了。
在谢钦微妙的眼神里,弗拉基米尔足足沉默了有一分钟的时间。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德米特里刚来莫斯科的那段岁月。
俄罗斯广阔无垠地平线上的日光笨拙地爬上从克里姆林宫庄严肃穆的一角,谢钦冷眼旁观小教授抱着文件生机勃勃地穿梭在士兵林立的办公室中。一个天才的法学教授——他轻松愉悦的身影在老谋深算的政客中格格不入,甚至称得上稚气未脱。
可政坛从来是天才的绞肉机。千千万万个天才走进克里姆林宫,权力会咬碎他们的喉咙,吸走他们的骨血,除却极少数的幸运儿登顶权力巅峰,大多数只余下庸俗苍白的心灵和残破苍老的身躯,变成了咖啡机滤出去的渣滓,抽水马桶排出去的污垢。
他这样年轻、美丽、浪漫的一个人,本该因某次不经意的小差错,某次别有用心的引诱,某次谋划已久的算计,被那些或多或少怀着别样心思的人敲骨吸髓,可他被保护得太好,从来没有谁能染指,因为那是普京总统的核心圈里的非正式协议。
谢钦问,你从他身上看到的是什么。
彼时还年轻的总统温柔地凝望着那个欢快的身影,答道,我看到的是演奏大提琴的少女飞扬的白色裙角,是斯拉夫青年蔚蓝色的眼睛,是蹦蹦跳跳的孩子红色的皮靴,是俄罗斯三色国旗下丽日流金的春色。
是美丽、坚毅和纯真,是上天赋予的最美好的事物。
可是现在呢?
弗拉基米尔看着他一天天地憔悴下去,他愈发沉默寡言,神情郁郁,像一台承载了太多而过度磨损的机器,早就不复鲜亮的色彩。
裹着精致昂贵的玻璃糖纸的小熊软糖已经融化,漂亮的糖纸也攥得褪色,他摊开掌心时,只能尝到带着苦意的甜腻。
一颗早已过了最佳赏味期的糖果。
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难道……真的该放他离开吗?
弗拉基米尔有些哀伤地想。
二十年之后,此时此刻,你若是再问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的是,一双无泪的眼睛。
03.
再冗长的报告也有到结语的时候。
无关痛痒的人在打着瞌睡,嗅到风雨将至的人在窃窃私语,他的部长们一个个正襟危坐,就好似临时努力一把,就能在即将到来的天翻地覆中站稳一般。
德米特里认真地做完了政府的报告,提了提声音:“我借此机会代表政府祝您有一个美好的新年。”
或许是意识到离别将至,他千疮百孔的心突然又变得柔软,看着弗拉基米尔眼角的细纹,脱口而出:“如果有可能,请休息一下。”
这超出了弗拉基米尔的预料,以至于他惯常像猫儿一样眯着的眼瞪得溜圆,迟钝了两秒后,才极其捧场地露出了一个亲昵的笑容。
哪怕是最后一次了。
那次会议之后他们一起去看了歌剧。
“坐下,季玛。”弗拉基米尔的视线在他不耐烦地准备提前离场时落在了他的身上,“至少和我看完这一场歌剧。”
德米特里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了记者在冲这边疯狂按着快门。
这样半真半假的政治作秀也不差这一次,但弗拉基米尔出人意料的固执:“看完歌剧之后,我会和您谈论有关内阁成员去留的问题。“
德米特里仿佛被施了咒语定住了,他慢慢地坐了回来,不自觉地把后背挺直了。
借着身形的遮挡,在记者拍不到的地方,弗拉基米尔握了握他的掌心。
德米特里的心跳在加速。久违的弗拉基米尔味道让他的脸微微发烫,有种想要回握却又害怕只是错觉的胆怯:“记者已经走了……您不必这样。”
弗拉基米尔顿了一下,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将他的手指放开了。
德米特里心里有些失落,然后他听见弗拉基米尔用商量的语气问道:“俄罗斯直接投资基金会首席执行官,还是俄罗斯北极事务委员会主席。季玛,你喜欢哪个职位?”
有那么一瞬间,德米特里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甚至自然而然地将其联想为政治审查,一种有规章可循的忠诚审判。他死死地盯着弗拉基米尔的脸,试图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开玩笑的意思,然而,他失败了。他能从俄罗斯总统灰蓝色的眼眸里解码出名为探究、纠结、无奈的情绪,唯独读不出半点玩笑。
甚至那双亲吻过无数次的眼睛,都变得陌生狰狞起来。
他张了张嘴,但没能发出什么声音。仿佛是被黑色的斗篷蒙住了口鼻,强烈的酸楚仿佛是幽暗的地下冒出来的血淋淋的冰冷的手,从裤管顺着小腿一路攀爬,最后死死地掐住了喉咙。
凭心而论,这是两个还不错的职位,一个有利可图,一个悠然自在,在民间舆论里没有存在感,是哪怕弗拉基米尔明天就下台也不会受半点指摘的体面职位。
因为一旦选择这两个职位的任何一个,都意味着他将彻底地从这晦暗不明的政治漩涡抽身。他从权力博弈里全身而退,代价就是从此不再是弗拉基米尔的同伴、战友、“傀儡”,只是俄罗斯政府里一个拿着高薪庸庸碌碌的高官。
他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但他没想到弗拉基米尔的选择是如此的干脆,哪怕他心里明白,这是能让他与弗拉基米尔双赢的最优解。
他看着弗拉基米尔平静的脸。
他还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无形的威压令他坐立难安,就好似如果他不知好歹地拒绝了这个提议,明天就“积劳成疾”,要在疗养院里度过余生。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几乎能听到心底那朵玫瑰破碎的声音,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淡平静而不是快要流泪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教授。”
他闭了闭眼睛,不去管弗拉基米尔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总统露出刻薄的讽刺的神色:“我们的总理先生果然本质上还是渴望成为个好教授,哈?”
他甚至不留给德米特里反应的时间,简直拿他当作在国际峰会上遇到的敌人,火力全开地指责道:“如果您能拿出监考的态度来严厉地要求阿贝佐夫他们,这几个蠢货也不至于要在监狱里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把柄。”
他皱着眉头还要说些什么,但一抬头就看到德米特里红着的眼眶,一下子卡了壳,全部吞了回去。
这次德米特里没有说什么反击的话,就好像弗拉基米尔的的话对他无关痛痒。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弗拉基米尔一个冷淡的眼神就是在他心脏上开一枪的话,那现在他的五脏六腑一定早就被洞穿,血肉模糊地等待荒原上的兀鹰来啄食。
他平静地接受着审判,然后递上自己最后的辩词:“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一切都将过去。但如果真的要结束,请在开始的地方结束吧。”
“……我会给你明确圣彼得堡国立大学校长的职务,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话。”仿佛是很艰难的决定,他刻意在“想要”这个词是咬重了读音。
只是达到目的的德米特里也没什么愉悦的神色。
他看着台上演着离别的女演员,再没有半分兴致看下去,想来弗拉基米尔也是如此。于是他问道:“要回去吗?”
弗拉基米尔垂着的眼睫沉沉地眨了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他一贯挺得笔直的背脱力般地靠在椅背上,以至于不得不小声地说道:“陪我把歌剧看完吧,季玛。”
德米特里到底是没有陪他看完那一场歌剧,因为看到后半场的时候,德米特里直接睡过去了。
比他在政府会议上偷偷打瞌睡要光明正大地多,他一开始是把脑袋直接靠在椅背上陷入梦乡,慢慢地,带着棕色小卷的毛茸茸的脑袋因为没有支撑物而慢慢滑向一边,滑到了和他相邻的弗拉基米尔的肩膀上。
他在睡梦中露出了最亲密最没有防备的样子,直到歌剧演出结束,所有人都陆续离场,他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保镖下了天大的决心凑过来,小声问道:“要把总理叫醒吗?”
弗拉基米尔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请把场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一点,然后出去。”
只有舞台上的一点余光温柔地打在德米特里憔悴但依旧俊美的脸上。
那睫毛太长太柔软了,在他的眼睑上留下了浅淡的一小片阴影。
他忍不住拨弄它的时候,几乎能在他手指上温柔的打个卷儿。
像季玛一样温柔。
我亲爱的德米特里呀……你真的很累了吗?
答案也许是自欺欺人,因为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到还有谁能顶住国内国外的巨大压力,顶着铺天盖地的恶意中伤,明知付出的是名誉和前途的代价,却没有半点怨言和懈怠,将既定的政策推行下去。
“我们每个人都有离开岗位的时候,或者说,每个人在接受任命的时候都必须做好离开的准备。”
他什么时候变成了最清醒又最痛苦的那个人?
是在卸任总统时,是在被任命为总理时,是在纳瓦尔尼疯狂煽动着人民不要叫他季玛时,还是在他的财政部长被谢钦直接带走的时候?
他又想起谢钦的话,他应该把他原原本本地还回去吗?
季玛已经很多年没有时间钻研学术了。但他依旧聪明、谦和、勤奋。 相信在摆脱了与总统和莫斯科的关系后,他完全沉得下心去搞学术,就像当年那样,索布恰克竞选失败之后,他不也是回去拾起课本教书了吗?
也许不出两年,他凭借他的从政阅历和敏锐眼光,足以成为国际关系专业最优秀的教授。
可是他怎么可能把他还回去?弗拉基米尔紧紧地咬着牙,在纠缠了二十年之后,他怎么可能做到把他放回去。
他本就该陪着他,在克里姆林宫里耗尽最后一口气。
德米特里永远不会知道那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弗拉基米尔到底想过些什么。
他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带着笑醒过来。
黑鸦鸦的睫毛抖了抖,露出湿漉漉的水蓝色,是毫不设防、全然信任的眼神,那是本能的眷恋和依赖。
他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把脑袋从弗拉基米尔已经有些发酸的肩膀上移开,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地,脸色逐渐黯淡:“抱歉,我又睡着了。”
弗拉基米尔不甚在意地揉着肩膀,随口问道:“梦到什么了?”
“梦到二十年前您来机场接我时的样子,那时候您穿了件灰色的外套。”
但每一个美梦都会醒来,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弗拉基米尔的声音喑哑,你都还记着。
可是他何止记得。那些美好的回忆时刻回荡在他的梦境里,他记得弗拉基米尔的口味,喜欢的颜色,最爱的一件西装,最初的那份工资,也亲眼看着这个国家怎样剥夺了弗拉基米尔与生俱来的温柔。
如果可以,他真想陪伴他直到祖国重新变得强大,亦或是所有俄罗斯人都愤怒咆哮着冲进来要将他们吊死的那一天。
世界上没有一条路是可以两个人携手走到最后的,越往前走越危险,越往上走越孤独,可是他怎么甘心,怎么忍心,就这样抽身离开啊。
“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请等一下。”
弗拉基米尔没有回头。他扣在椅背上的手指在德米特里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攥得发白,但是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你想说什么,季玛?”
他听到德米特里因为痛苦而发抖的声音:“能……保留统俄党主席的职位吗?”
这听起来实在太无耻了。德米特里几乎能想到这句话如果传出去会被媒体解读成什么样子,一个贪恋权位的无耻政客?一个张嘴要官的政治乞丐?
但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和瓦洛佳保持联系的方式了。
至少,让我再为您做些什么,既然我连潇洒抽身都做不到。
一件大衣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将他罩得严严实实,穿着黑色外套的冷峻男人突然把他拉到怀里,温暖的怀抱隔绝了所有的冷意,他们眼睛与眼睛相对,鼻尖与鼻尖相贴。
那一瞬间与二十年前莫斯科机场重合,德米特里惊讶地发现,弗拉基米尔惯于握枪纹丝不动的双手同样在发抖,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竟然带着泪。
年长的男人眼底闪动的,是赌赢了的狂喜,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不输二十年前在莫斯科机场接到他相拥时的热烈与爱意。
柔软火热的吻重重地压上德米特里因为干燥而微微起皮的嘴唇,弗拉基米尔有力的双臂紧紧地箍着他,力度之大,令德米特里动弹不得,只能被动着承受总统隐忍许久突然发泄出来的情绪。
依旧真挚的情话根本不容拒绝,沙皇的喜悦写在脸上:“德米特里•阿纳托利耶维奇,我反悔了。我爱您——我爱您,所以您哪儿也不能去。”
04.
半个月后就是俄历的新年,他在弗拉基米尔发表国情咨文前一个小时前召集了所有的部长开会,宣布那个堪称政坛地震的消息。
尽管这个传闻在总统尝试修改宪法时就已经愈演愈烈,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伊万惊叫出声:“这怎么可能——”随即又改口,“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习惯了您的领导。”
甚至就在前几天,总理才刚刚和普京总统一起观看了歌剧,原来那不是修复关系的尝试,而是政治伴侣的离婚仪式。所以他没理由地觉得伤感,像是一场宴会终于到了离席的时候。
“没有什么不可能。”德米特里未尝没有对这些同事们的愧疚,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普京总统的国情咨文意味着我们国家将会发生很大的改变,而这些改变一旦获得通过,将对权力的平衡和行政、立法、司法领域造成重大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作为俄罗斯联邦政府,显然应该给总统作出一切必要决定的机会。根据宪法第117条,我,和你们,应该辞职。”
他双手交叉平放在桌上,神态自若,咬字清晰,算是对几个小时后新闻发布会的一次预演。
尽管有些同僚的提问并不算友好。
“是的,是的,那么——您将去向哪里?”
他将去向何处?
记者会之后,他与弗拉基米尔在长长的走廊里漫步。
夕阳的余晖落在弗拉基米尔一贯冷峻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惆怅和温柔。他有点感慨,当年他亲自把圣彼得堡的青年接进了白宫,今日又是他亲自将他带走。
那是他们的二十年。
第一年,圣彼得堡大学法学院里的学生是如此不舍他们严格又温柔的小教授,他们伤心于德米特里竟然被那个克格勃的师兄拐去莫斯科,走得如此匆忙如此头也不回,以至于他们在走廊里挂起条幅:“我们失去了一位年轻、帅气、睿智的老师。我们想念您,回来吧!”
第十年,同事知道当年编了民法教科书的教授注定不会再回来了,但他们伤感又骄傲,因为他们失去了一个民法教科书编纂者,却得到了一位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的总统,而一个师门两个总统的故事业是如此的传奇,成为茶余饭后经久不绝的谈资。学院里摆起他们的照片展,很快被他们忠实的拥护者偷走珍藏。
第二十年,弗拉基米尔就是不会上网也知道那些铺天盖地的嘲讽。
“他啊,沙皇宝座下忠诚的走狗,普京手里漂亮的傀儡。”
“这个礼物与您的总统任期一样,搞笑但无用。”他想起那些昔日拥趸者赠送给德米特里的“礼物”,一只长着驯鹿角的鸭子,还有那些足以诛心的留言。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向你表达愤怒,但我为你感到悲哀。因为,全国人民都很憎恨这个政权,而你却充当了这个政权的代言人。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你根本决定不了任何事情,你真是个非常、非常可怜的孩子啊!”
可惜,他永远不能把清白干净的教授德米特里还给他们的母校了。
“过了今天就不能反悔了,季玛。这是最后一次逃离的机会。”
“我知道,但我不会离开,直到您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弗拉基米尔想,那恐怕直到我死,你都不能回圣彼得堡教书了。
他知道这是心甘情愿的追随,但难免有些柔软的歉意。
他是一个克格勃,经历过那个时代,知道克格勃的宿命。所以从叶利钦手里接过核手提箱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里下了非此即彼的判定——如果不能披着国旗下葬,那就注定要被处决在秘密刑场里。
“我也有私心。”他摩挲着德米特里的手,像是在叹气,“季玛,很抱歉耽误了你,你或许原本会悠闲自在、赞誉有加地过完这一生。“
这句话烫得德米特里眼眶都在发酸,他抓住了椅子上的扶手来掩饰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并不是那个,没有跑出好成绩反而跌倒在跑道上,摔得鲜血淋漓,需要老师温柔安慰“亲爱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的孩子。
失去的固然很多,但得到的更多,不是吗。
得到一万人个庸人的赞颂也比不上拥有一个英雄的信任,不是吗?
是我的野心在驱使我,是我的爱意在召我,让我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无论是时间,名誉。
还是性命。
为了祖国,为了弗拉基米尔。
在经历过几百个与弗拉基米尔争吵的日夜之后,在经历漫长的如置于火上烤的自我怀疑之后,在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中伤一次又一次地打磨之后,在接新的任命,从头开始之后,寂静空荡的走廊里,他终于有勇气说出那句话。
“其实我无所谓被你耽误,瓦洛佳。”
05.
白宫办公室的名牌是在新年第一天悄无声息地替换掉的,尽管那个陌生的名字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宛如平地惊雷,昭示着一个时代的彻底落幕。
新主人也入主得非常低调,虽然他雷厉风行的手段表明他恐怕并不是一个乐于亦步亦趋的人,他也曾“象征性“地对前任政府作出了例行的批判,但这种无可厚非的惯用手段在收到来自“上面“的信号后很快就销声匿迹,转而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他雄心勃勃的事业中去了。
这位前苏联时代培养出的计算机博士,在厚积了二十年之后,他毕生追求的税务数字化与信息化终于让他在这风雨如晦的时刻一飞冲天。
蓝白屏幕上飞速变动的符号,数字、粒子、光波,这是总统先生从未涉及的领域。但谁也猜不透,这个至今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掌权者,是在什么时候想好了选择用他来替换掉这架双轮马车名为“梅德韦杰夫“的磨损的那个轮子。
变动如此猝不及防,而他们又是如此格格不入,以至于远在大洋彼岸的老对手们再也想象不出比小熊布偶和提线傀儡师更令人得意的贴切比喻,于是只能中规中矩地评论道,“这是俄罗斯政坛上的一次巨变。”
克里姆林宫与白宫在经历了长达数年的互相折磨之后终于走向机械化的高效与畅通,尽管失去的是那种血肉相融与灵魂相系的力量。
新年的第一个夜晚,德米特里和米舒斯京邀请了新旧内阁的成员,在白宫举行了一场小型的酒会。
起初所有人都非常拘束,所幸白宫的新主人是个名副其实的技术官僚,对于政治上的把戏并不热衷,也无意越过总统去清算前任留下来的一些遗留问题,而旧主人本质上是个文质彬彬的学者,任谁都能在那温和的笑意里感受到愉快和放松,于是后来大家都慢慢放开了。
“感谢你们几年来辛苦的付出。现在,先生们。”他在米舒斯京之前登台,对着与他共事了多则八年少则三年的副总理和部长们露出谦和有礼的笑容,“让我们举起酒杯,庆祝自己完成了本届政府的使命,并衷心祝愿下一届政府取得更优异的成绩。”
台下适时地响起应和声。
他们之中有的人新去处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毕竟,比起因种种罪名而锒铛入狱的前同事们,他们没有在生日宴会上被抓走,而是能够在新年宴会上迎接新总理的到来并继续为其效劳,已经足够的幸运。
于是每个人都挂着得体笑容与德米特里碰杯,又在米舒斯京随后上台致辞时报以热烈的掌声,姑且算是辞旧迎新的一种表态。
谢钦在他走过来时主动站起身与他碰杯,“您没有喝橙汁。“
“是的。“德米特里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把他的疑惑掩饰得很好,不动声色地答道,”今天的场合,我认为一些葡萄酒是更合时宜的。“
“您必须要明白,是由于弗拉基米尔的偏爱和纵容,您才能在大大小小的场合躲在角落里悠闲地喝果汁,包括有这样一个体面的谢幕。”
那细长的眼睛里一点细碎的反光犀利又阴冷,像是毒蛇嘶嘶地吐着猩红的信子,说话时伺机而动,等你发现时已经被他缠上了脖子。
“所以您要做对着舞台砸啤酒瓶的无礼观众吗?“
“当然不是。我受米舒斯京的邀请前来,顺便真诚地庆祝您的新职位。”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微妙而暧昧的笑容,“我庆祝是因为总统先生喜欢。他看到您在身边就会心情愉悦,他心情愉悦,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放在以前,德米特里肯定会直接请他滚出去。但照顾到米舒斯京的情绪,他还是礼貌地向他举了举杯:“多谢。”
小熊这次没直接黑脸走人,更没有把红酒泼到他脸上。谢钦满意地想,看来他也具有审时度势的天分,至少不会在失势以后还要和弗拉基米尔最要好的老朋友闹得下不来台。
他莫名想起,上一次两个人公开的争吵还是在12年,刚刚卸任总统又要无缝接任总理的德米特里明确表态不愿意和他一起组阁,克里姆林宫和白宫一度陷入僵持,逼得弗拉基米尔在卸任总理的前一天紧急将他塞到了俄罗斯石油天然气董事会成员候选人名单里,总算勉强保住了个工作。
谢钦忍不住无声地冷笑,他从认识弗拉基米尔起就和石油天然气公司关系密切,04年开始担任董事会成员,却因为11年德米特里推行市场化,命令副总理和部长必须退出国有公司董事会而不得不离开。
被熊崽子摆了一道的恼羞成怒还如在昨日,可转眼间风云变幻,轮到他伫立在这里,以总统的影子和代理人的身份,目送着德米特里并不圆满地逃离白宫。
就像当年,德米特里宣誓就职总统时,所有人都艳慕这个过于年轻青涩的人就这样轻易地走上权力巅峰,谢钦却知道,那也将是这个人政治生命的终结。
你看,事实也确实如此,一切如他所预料。
06.
德米特里当然不是逃离白宫,尽管离开时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是有些醉态的阿尔卡季,他举着酒杯,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我来祝贺您的新职位。但是您不该忘记,象棋里王车易位的通行规则是什么?那就是,机会只有一次。”
德米特里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他可以坦然接受许多人类似的揣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话适合在此时此地说出来。于是他回答道:“你有些醉了,阿尔卡沙,去休息吧。”
可是今晚这个年轻人有些反常,他喋喋不休,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难道移动棋子的人是为了让那个被选中的车取得胜利吗?只不过是为了将王摆在更隐蔽的位置,再将他的棋子投入战斗罢了。”
“您难道没有意识到吗?您甚至不再是名义上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的俄罗斯领袖,而只是总统的下属。”可怜的年轻人眼睛都泛红了,他像孤注一掷的英雄,对着被困在高楼上的公主展示他无处安放的英雄主义,“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这世界上有哪个卸任的总统,到头来去另一位总统下属的一个委员会里做副手?”
如果这不是誓要同生共死的保护,就一定是积怨已久的羞辱。
他就这样看着这个人一步步地从清白干净的教授变成一个不能提及的名字。
他看着他缓慢地自杀,他颁布的每一个政策都是在扼杀自己的政治生涯来为继任者铺路,在这之后,如此顺理成章地被人踩着上位。
他想起这些年终成水花的开放政府,想起被捕的朋友,想起德米特里低三下四地去和总统交涉但也无济于事的样子,而现在连德米特里都被赶走了。
他感受到无尽的痛苦,至少在那一刻他与德米特里心灵相通。
痛苦燃烧着他的理智,他几乎歇斯底里了:“您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他们把您的政府说成神风特攻队政府,执行完必死无疑的命令就被抛弃——“
“用日本法西斯最后的疯狂者来比喻一个曾经同纳粹作战并打赢了伟大卫国战争的国家的政府是极其错误的。”德米特里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略微用力地放下杯子,高脚玻璃杯与桌面发出了清脆的磕碰声响。
他并没有立刻斥责他,而是耐心地等待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等那摇曳的酒红色液体在透明容器里缓缓沉寂,而对方也逐渐清醒,然后才抬眼看向这个几乎是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阿尔卡沙,你不做副总理,连从政的素养也忘了吗?”
他的语气谈不上是被冒犯的愤怒,但多年身居高位涵养出来的威严与总统先生在一瞬间重合,足以将这个某种意义上的学生吓得呼吸一滞,很快就从醉意中清醒了几分。
上帝啊,他在说什么啊!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温暖的光照不到他仰望的那个人。他来的时候孤身一人,温文尔雅,离开的时候踽踽独行,依旧温和从容。
酒精让他本就聪明绝顶的头脑变得更活跃,德米特里那个落寞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他,就像是幽深的思维森林里猛地闯进来的一只乌鸦,现在他脑海里乱糟糟的,扑棱棱扇动翅膀的声音和吱嘎的乱叫声此起彼伏,以至于在那一刻他竟忘记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心底的某个执念冲出幽暗的树林,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德米特里的小臂,脱口而出:“那么您是否知道,此时此刻,仍会有人会为您心痛?“
这位得力下属在看向他时温柔暧昧的情愫他很久之前就察觉了,此时此刻话语的未尽之意他也听懂了,但真的挑明了,他反而不知道是该庆幸哪怕是到了这一步也仍有人在支持一个保护不了下属的前总理,还是该悲伤哪怕是这个知根知底的朋友也将他的这次职位变动视为被弗拉基米尔的抛弃。
很快他就不用纠结了。
“您成功当选国际棋牌协会的主席,我在两年前就向您表达了祝贺,但是没想到,您对世界历史也有了解。”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回两个人都僵住了。
阿尔卡季的手还攥着德米特里衬衫的袖子,这让弗拉基米尔脸上浮起个嘲讽的冷笑,也让德米特里莫名地心虚。
总统眯着眼睛,他不善的眼神落在莽撞的年轻人的身上:“德沃尔科维奇,我建议您放开他。”
阿尔卡季无端地觉得后背发凉,总统眼神实质性地扫过他的手 ,虽然只是短暂的停留了几秒,但足以让他窥见那个已经随苏联消亡却又无孔不入地渗入在俄罗斯心脏里的神秘又强大的机构是多么的强大恐怖了。
可怜的德米特里为这戏剧性的一幕感到无助,他在心里哀嚎,却还要应付总统,并且维护无辜的同事们:“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您怎么来了。”
他没喊瓦洛佳,甚至刻意用了敬语,这是在提醒他注意身份和言辞。弗拉基米尔不由得在心里冷哼了一下,德米特里的年纪长了,认错哄人的本事反而倒退了 。
“我在半个小时前说我可能会过来和同事们喝一杯。”他严厉的目光扫了一下几乎是被清场过的宴会厅,看着零星站着的手足无措的米舒斯京等几个人,“但是显然其他同僚不太欢迎我,一个个作鸟兽散了。”
米舒斯京听到这句话,吓得冷汗直冒,这等于是指名道姓地骂他这个新任总理驾驭不了内阁,他忙不迭地想要解释,那些刚刚卸任或刚上任的部长们个个醉醺醺的,谁敢让他们这样失态地跟总统敬酒,就看见德米特里笑着随手递上酒杯,语气轻松地打圆场:“是的,我们都害怕您,如果您非要在这样美好的新年夜里特意过来批评我们工作的话。”
米舒斯京的嘴张开又闭上,不知道该不该提醒那是德米特里喝过一口的。
弗拉基米尔眼角弯了一下,接过他递过来的葡萄酒抿了一小口,就这样放过了上任不到一天还适应不了各种突发情况的总理,重新看向斯科尔科沃基金会的主席:“阿尔卡季,我听到你似乎对这次政府的变动颇有微词。让我来听听您的高见……哦,考虑到您是个多才多艺的人,现在主要担任国际棋牌协会的主席,那么,你对季玛的建议,难道是——担任俄罗斯摄影师协会的主席吗?”
阿尔卡季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服务总统和前总理已经十几年了,这是第一次直接被总统的伶牙俐齿不带脏字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米舒斯京也没见过这种大阵仗,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推论——难道就因为他抓了一下德米特里的袖子?
他被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
说实话,今天刚宣布的德米特里的新职位让他一头雾水。因为德米特里和帕特鲁舍夫怎么看也不像有特别友好足以分享权力的关系,而国防和安全也并不是当了十年总理的德米特里所擅长的领域。更何况,副主席和秘书长的职权大部分重合了。说要故意冷落也不像,可在一个本来就是由总统决策,秘书长负责执行的国防、安全部门里突然安插个副主席,怎么看都有方便控制的意思。
他一度也觉得,那就是这位年轻的前总统政治生命的坟墓了。
可看总统和前总理依旧亲密的样子,他不得不仔细地重新审度一下这个新职位了。
总统,德米特里,帕特鲁舍夫……
计算机博士凭着惊人记忆力在刻录了大大小小无数信息的大脑内,飞快地搜索着,从德米特里和帕特鲁舍夫寥寥可数的交集里,突然就想起了帕特鲁舍夫的克格勃出身。
总统在之前接受采访时所说,他最信任的五个人,谢钦,谢尔盖,德米特里,库德林,帕特鲁舍夫。如今,和德米特里关系好的前任国防部长谢尔盖年纪大了,早已放下权力,谢钦与库德林和德米特里不和是人尽皆知的秘密,那只剩下那位帕特鲁舍夫了。
这位安全会议秘书长和总统同为克格勃出身,有着几十年的战友情谊,对总统忠心耿耿,心思纯正,性格沉稳,关键是已经年届七十,精力大不如前。副主席排名在秘书长之上,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帕特鲁舍夫退休 ,德米特里将顺理成章的成为总统之外最有话语权的人。
想通这一层后他几乎想笑了。
都说人在受到威胁时,会本能地向最能带给他安全感的东西寻求庇护。看来这位内心本质上仍是个契卡的总统,到了一个选择能决定德米特里后半生命运的时刻,最信任的还是他的老同行。
他把他的强硬展现给世人,却把最柔软的软肋藏到最安全的地方。
为此他简直是费尽心思,不惜增设一个副主席的职位,就为了能让德米特里处在总统的庇护之下,又不会因为空降而受排挤,在不久的将来甚至可以成为一个至关重要部门的当权者。
至于那并不是德米特里惯常负责的经济民生领域——他怎么忘了,在国防与安全方面,整个俄罗斯,除了德米特里,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当过总统,对其中的门道轻车熟路吗?
米舒斯京心里甚至有些同情阿尔卡季了——你的昔日上司哪里是你眼里失势的政客,他分明是现代政治最成功的典范,是在与新时代的沙皇分享过最高权力后仍旧心神无贰的政坛神话,是达到了谢钦、谢尔盖、绍伊古他们所有人都未曾到达的高度之后全身而退,白皙的手上却从未沾染过血腥的人。
“您和他没有关系。而他是我的副手,当然要在我身边。“
总统对阿尔卡季的善意提醒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恐怕总统先生也并不是想要来同他们喝一杯。
但他还不想不战而败,于是上前一步:“部长们去隔壁醒酒了。”至于是解酒药还是洗冷水澡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反正谢钦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衣冠楚楚神志清醒地来见总统,“现在要叫他们回来吗?”
“不用了,代我向大家问好。”总统指了指阿尔卡季,“顺便,麻烦您把他带下去醒酒吧。”
07.
弗拉基米尔用命令的语气,但神色却很温柔,他说,跟我回新奥加廖沃,外面的雪下得太大了。
新年的第一个夜晚,新奥加廖沃只有风雪在沙沙作响。
他们洗了个热水澡,聊了些宴会上的趣事,在这之后,德米特里知情识趣地没有提去客房的事情,主动地跟着他上楼,进了主卧。
一只难得乖巧的小熊。
德米特里的醉意涌了上来,有点茫然地抬头,痴迷地看着他坚毅迷人的侧脸。他鼻翼宛如锋利绵延的山脊线,伫立的雄鹰展翅欲飞,那对流畅优美的浅金色羽翼遮住两汪灰蓝的镜面般的湖水,那是美国人赞颂不已的、能倒影出俄罗斯灵魂的地方。
他知道那里惯常的不起波澜,却具有雪崩时的摧枯拉朽的力量。
官邸的男主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睡袍上紧扣着的扣子,有点审视的意味:“为了阿尔卡季?”
哦!另一种意义上的忠贞审查,德米特里专属的。
德米特里甜蜜又苦恼地呻吟了一声,他直起身子,酡红的脸颊贴上年长者精壮赤裸的胸膛:“是您忠诚的副手提前向您述职。”
沙皇陛下大度地接受了他轻浮放浪的献媚,顺着细瘦的脚踝一路摸了上去。
德米特里在意乱神迷的半醉半醒的梦里,听到教堂的钟声,听到错乱的、空灵的诵读声。
“你们岂不知不义的人不能承受神的国吗?不要自欺!无论是淫乱的、拜偶像的、奸淫的、作娈童的、亲男色的、偷窃的、贪婪的、醉酒的、辱骂的、勒索的,都不能承受神的国。”
酒劲儿上来了,乱糟糟的脑子开始把自己跟这段经文对号入座,德米特里哦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罪无可恕。
他把弗拉基米尔当作偶像顶礼膜拜,愿意为了他放弃人人称道的教授生涯;他和弗拉基米尔在克里姆林宫做爱,主教看不到的身后十指相扣,带着对方温度的指尖在自己胸前画十字时画得敷衍潦草;他把弗拉基米尔已经献给俄罗斯的灵魂从红场上的高塔偷出来,虔诚地亲吻后再放回去。
“我信奉东正教。”二十五岁的德米特里刻意将自己与师兄的距离拉开了一些,在弗拉基米尔错愕的、充满歉意的眼神里,又得意地搂上他的脖颈,亲吻过他的嘴角,告诉他,“但是遇到你我就不信了。”
背弃了信仰的人,终会被他的信仰背弃。
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定律。
他听见年轻的自己在记忆深处,大声喊道,不要在意神的国,去爱他。
他睁开朦胧的眼睛,弗拉基米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性感的鼻翼坠到了他的唇上,他像个馋嘴的孩子一样伸出舌尖将它舔走,于是又因偷食禁果而遭到惩罚,苦涩的液体灼烧过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滚烫到灵魂都随之震颤,再不能承受神的国。
可是,谁想要去承受神的国?
他国门大开,任凭不为法律和信仰所容的侵略者长驱直入,在沙皇的挞伐中,痛苦又快活地达到了高潮。
柔软的灰蓝色的海洋瞬间淹没了他,他用力回抱住伏在他身上的,不再年轻却依旧有力的身躯,用沙哑破碎的声音:“我要承受神祇本身。”
他的神祇回他以温柔的长吻。
他们年轻时做过足够荒唐的爱,在克里姆林宫的会议室,在俄罗斯国家民族图书馆,在索契山庄的野外温泉,如此这般,权力的巅峰处、文明的殿堂上、自然的眼睛里,都留下他们肌肤相亲的痕迹,可很少有这样一个寂静的只有簌簌落雪的夜晚,他们掌心相贴,指尖相扣,一夜无梦。
08.
他们仍有漫长的相伴的时光。
十二月,普京总统签署了俄罗斯总统具有豁免权的法令。
德米特里早在二月份的时候就知道国家杜马提交了相关草案,但没想到这么快就通过。
他不知道程序的加快其实源于弗拉基米尔的一次游泳感冒。他脸色苍白,没有化妆就无精打采地会见了宾客。
外媒上种种离奇的猜测铺天盖地,偏偏那一年冬天格外冷,因为疫情而减少了运动量的总统先生身体素质又有所下降,小小的感冒迟迟不好,跟谁说话都好似眼里含着一汪委屈的泪,简直坐实了西方的嘲讽,这是一只垂垂老矣病怏怏的老虎。
弗拉基米尔最亲爱的朋友,那位灰衣主教在等候了三天之后终于得到了聆听总统训话的机会,他听着沙皇陛下温温软软黏黏糊糊的声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劝您保重身体,长命百岁,不然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迟早会把某只失去庇护的小熊吊死在您的坟墓前。“
即使知道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弗拉基米尔还是听得心有戚戚,加快推进了法令的通过。
那是他把挡在他身前十年,被反对者的中伤和侮辱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小熊放回身后的第一个冬天。
惯于拿德米特里开刀的纳瓦尔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了一阵后,意识到他将直接与弗拉基米尔交锋,瞬间开始了更激烈的反扑,将矛头投向了弗拉基米尔本人。
在看不见的地方,忠诚的暗暗影仆从向所有居心叵测的人张开了獠牙,镇压着无形的漩涡与涌动的暗流。
在看得见的地方,总统光明正大地签署了这样一条毁誉参半的法令。
动作之快令谢钦觉得不可思议,但又仿佛意料之中。
多少年多少次了,从宴会上坐哪个位置这样琐碎的小事,到阿列克谢·乌柳卡耶夫这种政府要员的命运,他与德米特里,明里暗里不知别过多少次苗头,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是以弗拉基米尔站队老朋友、德米特里忍气吞声而告终。
如果弗拉基米尔和德米特里是各种意义上的新郎新娘,那么他大概是一开始就坚决反对这门婚事只想让德米特里滚回老家的亲朋好友。但只有到了这一刻,他看着刚刚签署的法令,才不得不承认,假如克里姆林宫塌了,新郎一定会先抱着新娘跑出去,再回过头来救其他人。
弗拉基米尔爱他,所以要他来莫斯科,来莫斯科还不够,还要捧上最高的位置,捧上最高的位置还不够,还要坚持同行二十年,朝夕相伴了二十年还不够,还要他平稳降落,看着他体面地着陆还不够,还要将身后事安排得事无巨细。
他对德米特里的爱,从不是一时一事的偏心,更不是私下里的补偿,他把对他的爱和保护写进宪法,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你们不能伤害他。
“除非连我一起清算。“
除非我死。
事实上,谢钦好像每次都赢,但德米特里从来没输。
09.
漫长的居家办公生涯,俄罗斯联邦的总统被迫学着使用他不喜欢的电子产品。
“季玛,你瘦了。”那张熟悉的脸突然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德米特里默默吐槽,弗拉基米尔肯定不知道相机自带美颜效果,也不掌握自拍的正确角度。
他有点想笑,但忍住了,认真思考着要不要给克里姆林宫打个电话,告诉可怜的工作人员们调一下摄像头的角度,不要这样简单粗暴地怼上总统先生的脸。
弗拉基米尔来电话之前他正在房间里休息,灰金色的帐幔低垂,没有开灯,最新款的投影仪在播放纪录片。
镜头里两人手捧着鲜花并肩而立的场景无声地滑过,二十载倏忽而逝。
雪白的幕布上光影闪动着,恰好播到这一年的辞职风波过后,总统和前总理分别接受采访。
“……我和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之间有很多年坦诚的,友好的同志关系,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我们仍然保持着友好的同志关系……我是他的副手,所以一切都很好,事情很正常。”
记者带着探究的微笑,看着他们一丝不苟地扮演着二十年前的肝胆相照,又或者是重复上演着二十年前的亲密无间。
他并不怀疑他们之间的真挚,如果弗拉基米尔只剩下一只手的力气,他也会挣扎着扣动扳机,打死逼近德米特里的敌人。
可是在那些个月光如水的漫漫长夜,他从梦中惊醒,难免怅然若失。
他的最后一个任期实在说不上美好,有纳瓦尔尼那部纪录片引起的仍未平息的怨气,有“没钱,坚持住“的笑话持续发酵后的余波,有退休金政策引起的大规模游行,但一切终将过去,留待几十年后的人来盖棺定论。
但是总有些东西是超越了痛苦而被怀念和铭记的,他怀念能站在弗拉基米尔的身旁,与他共同承受明枪暗箭的时光。
他知道,有些人物就是不能明白进退的道理,才变成了一出出悲剧。
他明白得太深刻,但并不意味着他能释怀。就如同他仍旧怀念八年前的那个午夜,大选成功的那一刻,细密的雪花挂在弗拉基米尔的眉间,他微红的眼眶、湿润的眼角,看得德米特里心里一阵柔软,忍不住用力同他拥抱。
胸膛与胸膛相贴的时候,两颗心脏的热度隔着布料无声地传递,灼得眼泪都发烫。
千万人的欢呼遥遥地传来。
他那时还不知道结局会怎样写。
哪怕是到了今日,他也从未后悔,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早上,弗拉基米尔陪着他在索契拍山顶升起的朝阳。弗拉基米尔温柔地吹走他眉间落着的雪花,告诉他,“俄罗斯要翻过旧的一页,才会有新的开始。“
德米特里一度以为,他是那个新的开始。
——the end——
【普梅】分居夫妻和好指南
预警:ooc,胡编乱造的产物。
他们和平地“分手“之后,德米特里有了绯闻男朋友,弗拉基米尔有了投怀送抱的美人。
01.
一开始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德米特里这两天里视察了创新基地,赶回来开了两个会,拖着疲惫的身躯钻到车里。
错就错在他少喝了一杯咖啡,困得有点不清醒。他坐在宽敞的后座,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觉得睡意涌上来了,眼皮愈发沉重,好像被施了咒语一样,无论怎么样都睁不开了。
太多的文件比过量的伏特加更能摧残人的大脑,过载的cpu只有零碎的信息片段闪过,今天是礼拜六……礼拜六……按照习惯,应该是去瓦洛佳的官邸喝点葡萄酒然后过夜。
他挣扎着眯起眼睛看了一眼iphone上的时间,确实是礼拜六没错……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备忘录没有提示?
可能是他下午开会的时候不小心划过去了吧。
他又闭上了眼睛,缩进了空调被里,用困到极致迷迷糊糊的声音说道:“去新奥加廖沃。”
可怜的司机是个刚服役不久的小伙子,他猜不透三更半夜副主席去总统官邸做什么,大脑当机了一秒,确认道:“副主席先生?”
然而安静的车里只有副主席先生安静的睡颜。
他求助般地看向了跟随在总统身边多年的保镖谢尔盖,谢尔盖的眼神变得微妙了,他的眼神在德米特里和新奥加廖沃的方向逡巡了几个来回,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执行梅德韦杰夫先生的命令。”
他想,虽说那两位关系破裂都闹得举世皆知了,但是谁也不能拦着他们突如其来的旧情复燃不是吗?
于是德米特里失去了纠正错误的第一个机会。
车队在驶入郊区的安保圈时遭到了阻拦,又一个看上去刚工作不久的小伙子,拦下了车队,一板一眼地说道:“没有收到通知,副主席的车队不能进入新奥加廖沃。”
然后被他匆匆敢来的长官狠狠地抽了一下肩膀,在总统官邸服务多年的长官敬了个礼,透过摇下来的车窗,他看到了垂着睫毛睡得正香的副主席,立刻对谢尔盖露出了亲切的、热烈的笑脸:“总统先生一定非常欢迎梅德韦杰夫先生的到来。”
他指挥着士兵放行,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指针指向半夜一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于是德米特里失去了纠正错误的第二个机会。
于是当德米特里被叫醒,抬头看到这座无比熟悉却又格外陌生的富丽堂皇的建筑时,整个人都懵了,他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司机:“您怎么把我送到普京总统的官邸来了?”
小伙子脸色胀得通红:“按照您的命令。”
德米特里想起来了。他陷入梦想前似乎确实思维紊乱,想起了周六来弗拉基米尔这里过夜的习惯……
这排得进尴尬场面前三名了,德米特里想,三更半夜跑到了前任的家里,放在谁身上都能被朋友笑得抬不起头来。
哦,他或许连前任都算不上,为了东正教的选票他们甚至不能拥有一张合法证。
他悻悻地想,或许弗拉基米尔已经睡了,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掉头回戈尔基九号……
然而现实是弗拉基米尔穿着睡衣匆匆下楼,抱着胳膊倚在门口,挑了挑眉:“至少喝杯热牛奶再走吧。”
这次连第三个机会都破灭了。
德米特里发誓他的目光不是故意落在弗拉基米尔睡袍领子下露出的那一小片精壮胸膛上的,但那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的脸突然发烫,有点口干舌燥了。
他的表情变化被弗拉基米尔尽收眼底,他耸了耸肩,再一次发出邀请:“体贴一下可怜的工作人员吧,进来喝点东西,这么大的雪。”
德米特里还是没有动。
弗拉基米尔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怎么,我这里又不是FSB的审讯室,难道你不敢进来?“
再不进去那就是不识时务了,德米特里在总统发怒之前拉开了车门。
司机瞬间绷紧了身体,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真是坐实了总统和副主席先生形同陌路的传闻,然后看到总统先生朝前迎了几步,接过了保镖手里的伞,亲自给德米特里撑上了。
年轻人目瞪口呆,看着他们贴的很近,总统左手撑着伞,右手自然地揽着德米特里的后背,用极其亲昵的姿态。
谢尔盖耸了耸肩:“来吧,亲爱的阿列克谢,让我们把车停到副主席先生喜欢的那个车位上去,然后我带你找点东西吃,暖和暖和身子——这里的枫糖饼干可是一绝哦。”
德米特里发誓他真的是习惯,但是这实在是没法解释,他心不在焉地喝了杯牛奶,划着他的平板,假装上网来避免和弗拉基米尔有太多的交谈,但当弗拉基米尔起身离开时,他目不转睛地浏览着网页,下意识地跟着弗拉基米尔上了楼。
停在了主卧门前。
他猛地抬头,看到弗拉基米尔刚才只是松开的一点领口,现在露出了一大片了,精壮赤裸的胸膛上还细细密密地遍布着健身之后性感的汗珠,活脱脱一个揽客广告。
他没忍住,咽了一下口水。
弗拉基米尔的眼神从惊讶到复杂再到欣喜,他退开了半步,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其实也是堵住了德米特里退回去的路,非常喜悦地说道:“您愿意留下,那真是太好了。”
02.
德米特里洗澡的时候有些赌气地想,如果弗拉基米尔告诉他已经把他的衣服都扔了,他就打算生气地立刻回戈尔基九号,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毕竟已经“分手”一年了。
然而被送来的衣服是他最喜欢的那一套睡衣,没有陈旧的味道,也没有潮湿的水汽,不是紧急清洗出来又匆匆忙忙地烘干的样子。
官邸的主人很爱惜它,或许命人定期清洗然后晾晒过。
他眼眶有点发热,在浴室里待的时间有些久了。
“季玛?“浴室外传来弗拉基米尔担忧的声音。
等到两个人从浴室外一路拥吻着倒在床上,弗拉基米尔的手勾开睡衣带子摸到他两股之间时,明显愣了一下。
这可真不是睡迷糊了就能解释的事情了,简直像是一场策划已久的勾引。德米特里懊恼地把头埋在了软蓬蓬的被子里。
这还怎么解释呀?三更半夜来到“前男友“的家里,穿着他准备的睡衣上了他的床,身上带着沐浴露的香气,甚至连该准备好的地方都准备好了。
德米特里尴尬地想要移开眼神,但总统的手指在还有热腾腾的水汽残留的温暖潮湿的隐秘之地徘徊试探着,显然非常惊喜,他的小熊——尽管现在可能已经不是他的了——无论怎样撅着嘴巴,身体都会 得准备好。
探索过狙击枪、战斗机、核手提箱的手指又大胆地探向久违的地方,弗拉基米尔忍不住问道:“看来阿尔卡季没有满足你?”
“弗拉基米尔!”一开始他以为这是突如其来的dirty talk,德米特里抖了一下,羞耻的红晕遍布脸颊,“您在说什么?“
“你不是这两天刚视察过斯科尔科沃?”弗拉基米尔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不做点什么?”
德米特里一头雾水:“做什么?您以为……我和他?”
然而总统冰冷地看着他:“需要我提醒您,过去的一年里您有二十次和他视频时常超过了一个小时吗?而且还都是在深夜。怎么,我们的季玛还是个害怕夜晚的孩子,需要妈妈讲晚安童话才能入睡?“
德米特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漂亮的蓝眼睛瞪得溜圆:“您监听我?“
“我关心您。“语气不善的总统亲吻他的唇角,拉扯出爱与欲织就的银丝,在长长的吻结束之后,补充道:“我只知道你们通话,并不知道具体内容。”
他想起那些他无法监听到的视频通话。
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爱人,有足够的狠心和手腕,不动声色地剔除掉他安插在他身边的人。
那些在欢好情浓时被视为爱与保护的举动,在关系结束之后后自然而然地成为监视意味的“钉子”,而从政三十年仍然保留着心真诚与底线的总统先生当然不能,也不愿意成为窥探同事隐私的始作俑者,所以没有人“不小心“闯入德米特里的卧室,或是在那个隐秘的角落里安装监听设备,于是也没有人能回答斯科尔科沃基金会主席留宿在戈尔基九号的那些夜晚,与安全委员会的副主席先生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有徘徊在戈尔基九号官邸外的保镖,保持着心照不宣的距离,远远地观望。
“所有人都知道阿尔卡季在戈尔基九号留宿,你在躲避什么?难道是害怕我会报复阿尔卡季?”
德米特里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他眼里的柔情蜜意全部褪去了,他慢慢地推开了他,声音中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如果我爱阿尔卡季,那么,您以为我现在在做什么?
“欲求不满时找前任发泄一番?”弗拉基米尔耸了耸肩,把真心和试探藏在玩笑里,好像这样就能淡化刻薄揣测或是赤裸怀疑的残忍意味似的,“或者,斯科尔科沃的资金遇到什么麻烦了?”
德米特里像是被踩到痛脚一般,脸色突然发白。
这简直是坐实了总统的猜测,让他有种手握双刃剑割伤别人也把自己扎得鲜血淋漓的快感。
他自我安慰一般地想,阿尔卡季看上去年纪轻轻的精英范儿,也有中年男人困扰。季玛,你选伴侣的眼光真是断崖式下跌啊。
03.
他想起了谢钦,在得知副主席与阿尔卡季的绯闻后说的那番话:“他把阿尔卡季放在斯沃尔科沃就是为了保护他,和您把他安排到安全委员是一样的心思。”
在这之后,他真诚地感谢了上帝:“至少,您把前妻中的一个嫁出去了。“
他看弗拉基米尔没有纠正他的意思,又强调道:“您会有更好的政治伴侣。我们的现任总理是个非常老练的实干家,不表达立场观点,不会在会议上进入休眠状态,也没有个人情绪,只服从您的指令。国家要付出的只是几十万的薪水,他就会不知疲倦地为您,和俄罗斯服务。“
弗拉基米尔想了想,确信自己应该不会和一台每分钟运行几千亿次的昂贵计算机有哪怕是政治上的结合。
“您值得更好的性伴侣。“他的发小,罗滕伯格是这样说的,“即使您只喜欢那一款长相,也不难办。”
后来他去罗滕伯格的庄园度假,他们的冰球队伍里有两个新来的年轻干将,两个年轻人非常乖巧懂事,一切操作围着弗拉基米尔转,让以前时不时就输给保镖的总统赢得扬眉吐气。
心情大好的总统先生请所有人喝葡萄酒时才发现,摘下头盔后,那是两个棕色卷发蔚蓝眼睛的斯拉夫青年。神奇的是,这两个显然不是双胞胎的青年却都和德米特里的眉眼有些神似。
准确地说,他们和当年二十五岁神采飞扬的德米特里有七分相似,甚至还要精致漂亮一些,以至于让人很难不怀疑这是比着他年轻时的照片找来的。
男人是视觉动物没错,美好的事物也确实让人赏心悦目,这种有明显倾向性的长相出现在这里那可绝不是打冰球这么简单了。
罗滕伯格亲密地揽他的肩膀,用眼神瞄了一眼那两个欢快地喝着葡萄酒还时不时望这边方向瞥的青年,神秘兮兮地介绍:“那个活泼,玩摇滚,另一个斯文,法学专业的。当然,如果您想要他们两个都改名德米特里,那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已经猜到他用意的弗拉基米尔忍不住怀疑他的老朋友是觉得他最近的日子太好过,在帮他人为地制造麻烦。
会错了意的发小以为他在说那个在互联网上不断发酵的纪录片,诚恳地连连保证:“他们住在我家里,您想打冰球的时候就过来,我用我的信誉和忠诚对您起誓,绝对没有人能拍到拍到。”
说完又补充道:“都是非常清白干净的大学生,签过保密协议。”
弗拉基米尔想,鉴于年轻一代选民里可没有太多他的粉丝,更大可能是罗滕伯格许给他们足够多的利益,才能让两个年轻人乐意为总统“服务”。
被嘉奖的新队员已经知情识趣地端着酒杯向总统走过来了,没有局促或是不情愿的意思,活泼的那个已经大胆地笑了起来:“总统先生,您本人比新闻里英俊帅气。”
另一个害羞地小口抿着杯子里的葡萄酒。如果德米特里是绝版的布偶熊那么这一只至少是复刻了八成的成功复制品,青年连歪着头觑人的角度都与德米特里如出一辙:“原来您平时走路右手也不动,我还以为只有就职典礼上会这样。”
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眼神在他们身上眷恋地停留了片刻。因为在那一刻他难以自抑地想起那一年的德米特里是怎样踏着圣彼得堡的眼光朝他走过来。
但美好的身影转瞬就剥离,于是面对着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他只剩下父辈对着青年的慈爱与殷切。
他跟他们握了手,又像拍了拍两个小伙子的肩膀,鼓励道:“冰球是一项非常棒的运动,它考验天赋、能力和对胜利的渴望,将持续在以后的生活中帮助你们。”
这样的开场白足以让他的老朋友明白这是不容置疑的拒绝。
时光倒流三十年,他们还没有互相表明心意。德米特里还留着夸张的头发,夜晚时分在空荡荡的教学楼外拦住了他,装模作样地拨了拨怀里抱着的吉他,说要学会这门乐器,然后第一首歌要唱给他听,简直像是毛头小伙子冲动地在向心爱的姑娘表白。
而弗拉基米尔总是顾虑得多一点。他是个前途未卜的克格勃,而德米特里那时还是个人人称道的好学生。他无比庆幸他怀里还夹着要送给索布恰克的文件,让他在脸颊彻底红透之前板起脸教训了他两句,然后借口有文件要送,落荒而逃。
唱歌的事情当然是不了了之,后来德米特里也忙着为了索布恰克的竞选奔走,自然没有时间学吉他。直到2011年,时任俄罗斯联邦总统的德米特里邀请了深紫乐队到克里姆林宫演奏,在几十年的偶像前,德米特里才又摸了摸了乐器。不知道那一刻在他心里,有没有稍微弥补一下没能学会吉他给他唱首歌的遗憾?
弗拉基米尔一瞬间有些恍惚,如果再遇到二十五岁的德米特里,他会说什么呢。
恐怕还是像今天这样,在年轻人错愕的眼神里,总统先生板着脸教导道:“但也不要冰球或者摇滚荒废了学业,俄罗斯的未来还要看你们。”
没有谁不爱年轻美好的皮相,但除了德米特里,谁也不能分享那个不曾被击碎的、始终滚烫厚重的灵魂。
04.
他搭在德米特里肩膀上,全然不顾锋利的冷意灌进他的四肢百骸。他半跪在床上,去亲吻德米特里的有点发凉的嘴唇,试图如往日一般把他滚烫厚重的爱意传递给他。
俄罗斯联邦的总统低下骄傲的头颅,甚至作出予取予求的姿态来:“没关系的季玛,来吧,你眼前的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德米特里没有动作,只是露出了个讥诮的笑。
世人或许很难想象如此一个温和谦逊的人也会有这样戏谑和嘲讽的表情。那是在政坛沉浮多年之后,扮演过亦步亦趋的信徒或是光鲜亮丽的领袖之后,在波云诡谲的明争暗斗里小心躲开每一只裹着毒液的藤蔓之后,在千万人的唾骂如潮水袭来时还能站稳脚下的流沙之后磨砺出的和冷硬和锋利。
他像是一只被撕碎过的布偶熊,一次又一次地被爱、欲望、野心拼接回来,看上去仍旧是娇憨可爱的模样,只是曾经柔软的内里早已打满了生锈的铁钉。
他用嘲讽而疏离的声音,反问道:“那您又把自己当什么,给曾经的伴侣提供性安慰的秘密情人?还是大方地接受性贿赂然后为他提供便利的嫖客?”
弗拉基米尔看着他,一边被他的话刺痛鲜血淋漓,一边骄傲地想,他真是教了个好学生,连这样两败俱伤的姿态都学得分毫不差。
“如果是你的话,我荣幸之至。”他静静地看着德米特里,“难道我会拒绝你吗,季玛,我有的一切都和你分享过了。”
在罗滕伯格庄园里的那场闹剧之后,他和谢钦有过一次长谈。
荒谬和愤怒倒在其次,占据他情绪大部分的,是难以言喻的难过。原来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仍有最亲近的人至始至终都不看好那段政治婚姻联盟。而他尚且如此,恐怕德米特里背负的是更多的压力。
他看着谢钦:“告诉我,为什么?”
他忠实的影子犹豫地问道:“您要听真话吗?”
谢钦这副样子令弗拉基米尔更心惊,他甚至用了软软的、央求的语气:“我听了太多‘我们害怕您,弗拉基米尔’了,看在几十年交情的份上,请告诉我实话。”
“实话就是,因为您一开始就错了。”谢钦说,“您当然可以爱一个人,也当然可以和谁分享权力,但如果同时将爱与权力赋予一个人,那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们并不是仇视他,我们只是提防他。一个同时拥有爱和权力的人,一个不可控的变量,如果倒戈相向会怎样?我们担心您,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您将子弹放在他手里,就不能将枪也放在他手里,这是我们在红旗学院学过的道理。”
可他早就将装满子弹的枪亲手交给德米特里了,甚至连怎样开枪也呕尽心血一字一句教授的。
“我和你的关系是你点头之后开始,也是你和新奥加廖沃不再往来之后才结束。哪怕是阿尔卡季的新职位,我哪次没有答应你呢?”
“我要怀疑你以前并不是个出色的克格勃了,瓦洛佳。”德米特里疲惫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和阿尔卡季交往。”
“我只是邀请他来戈尔基九号和我一起看球赛,戈尔基九号的设备总是最新的。您要是不信的话,就去问谢钦。”
这样的弗拉基米尔让德米特里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拥抱他,““阿尔卡沙现在的秘书是谢钦的人,我甚至在谢钦那里看过他,他根本不屑于掩饰。每次我们看球赛直到他离开,秘书一直都在。幸运的话,您还能从谢钦的文件夹里翻到我对每场球赛的点评。”
“你知道是谢钦的人,居然什么都没做。”弗拉基米尔审视着爱人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这可不像你。”
那个形影不离跟着阿尔卡季的秘书,是在他把弗拉基米尔派在他身边的人调走的第二天被派到阿尔卡季身边的。德米特里脸红了一瞬,他咬着牙,说道:“他是在替您警告我们呢,难道您还不明白!在您明确放弃我之前,我和阿尔卡沙,只要有一点不遵循传统价值的行为,斯科尔科沃基金会早就被谢钦的经济调查部门翻了天了。”
但他在最初的愤怒之后,竟然平静地接受了这种监视,听起来或许有点斯德哥尔摩倾向,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行为,就像扔掉丈夫送的鲜花与戒指,跟别人搭话时又要刻意保持距离,还要让这种距离让丈夫的朋友看到,以此来传达自己还没有爱上别人一样。
恐怕谢钦也在心里嘲笑他。
弗拉基米尔已经顾不上给他的老朋友记一笔了,他再次拥上去时手有点发抖:“我用了极大的耐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将你再一次拖下水来,但是这一次,季玛,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德米特里搂着他的脖子,毫不留情地嘲笑他:“收起您莫名其妙的仁慈吧。难道您以为您不干涉,我就可以清清白白地回到岸上吗?”
05.
失去了绯闻男友和一场艳遇的两个可怜人顺理成章地滚到了一起。
水里的藤蔓轻柔地缠上了他的手脚,拖曳着他沉向更深更美丽的湖心,那里是久违的可以栖息他灵魂的地方。
沙皇陛下钳着他的肩膀,像拆开礼物一样慢慢将他打开,又在两个人都情动的时候意识到一个问题,本该放着避孕套和润滑剂,嗯,以前还有一些情趣玩具的抽屉里空空如也。
这也不能责怪管家的失职,毕竟,总统先生已经一年多没有性生活,看上去完全变成个吃素的,要修身养性了。
弗拉基米尔轻咳了一声就要按铃,被看出他的意图的德米特里抓住了手。
小熊崩溃地低声尖叫:“你打算怎么说?你好,我和德米特里在做爱,请送新的避孕套和润滑剂上来?”
“我觉得还好,避孕套而已,又不是让他去拿玩具?”
德米特里气呼呼地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他已连续两次在情动的时候被打断了,再这样下去就算他正是个极其思念爱人的年富力强的人,也快要勃起障碍了
弗拉基米尔等了片刻,看德米特里没有反应,知道他在懊恼了。他扒开被子,亲了亲爱人的额头:“不想做了?”
他靠得那么近,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德米特里脸又热了,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的棉花糖,黏黏软软地快要化成一滩,全身每一个地方都叫嚣着弗拉基米尔快来抱我。他和自己艰难地斗争了几个来回,最后捂着脸小声说:“不用套子了。”
那句话被他说得格外情色,弗拉基米尔当然也不会推辞送上门的礼物,他干脆地把手指塞到德米特里的嘴巴里,让他自己给自己润滑。
德米特里呜了一声,有点不太适应突然的入侵,但还是张开了嘴巴,听话地把那几根手指舔得又热又湿。
沙皇满意地受用了他的温顺和殷勤,慢慢地将手指探向那处,摸到了绷紧的屁股和大腿,忍不住轻轻挠了几下,看着德米特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喊痒,调戏道:“我只是一年没有进去而已,你又这么紧张,简直是第一次和男朋友做爱的姑娘。”
德米特里心悦诚服地接纳着这位熟悉的侵略者,被撑开的撕裂感很快就变为奇妙的胀痛,弗拉基米尔两根手指慢慢往里推进,直到全部送进去之后,灵巧的手指开始四处抠挖按压,感受湿热的内壁像被驯服的蛇一样缠了上来,湿滑的吞吐告诉他,不必这么客气的试探,他的主人早就等待着庞然大物的侵犯。
弗拉基米尔摸索了片刻,精准地按在了某个点上。德米特里猛地哼了一声,像只虾米一样弓了下身子,闭着眼睛摸向前面,然后被沙皇冷酷地抓过他的手腕扣在了枕头上:“不准用手,我想看你被我操射。”
他还在小穴里敏感的一点轻拢慢捻抠挖研磨,小波小波的快感从德米特里的足底升起,如同细微的电流顺着脊椎向大脑攀爬,令他难耐地在他的压制下扭动着:“你快点……”
湿软的穴肉像是被捣化了,黏液顺着进进出出的手指滑落下来,湿漉漉地淋了一手。
弗拉基米尔抽出手指,早就硬得发痛的性器抵在一张一翕蠕动着的穴口,只是视觉上的刺激就是巨大的,这种无声的纵容与邀请让弗拉基米尔热血沸腾,与生俱来的掌控欲作祟,粗长坚硬的肉棒拨开狭窄柔软的穴口,毫不客气地直捣进去,狠狠摩擦到那致命的一点时,湿软的肠肉绵绵密密地簇拥着纠缠上来。
“想它吗?季玛?”
他刻意用了“它”,就好像德米特里是个只馋阴茎的婊子似的,可怜德米特里他撞得头晕目眩,早就忘了什么有什么区,反正都是弗拉基米尔不是吗,疼痛夹杂着连绵的快感逼得他自然而然地呻吟出声,“啊……呃呃,想!”
弗拉基米尔拉过他的手,按到两个人结合的位置,逼着他用手指感受穴肉的蠕动迎合和进进出出的性器,又顺着柔软的小腹摸到自己高高翘起来的欲望,不怀好意地问道:“摸到你自己快被操射了吗?”
他抓着德米特里莹白的指尖去摸自己,用柔软的指腹摩挲着敏感的头部,用修剪整齐的圆润的指甲拨弄藏在淡粉色的皮肉里粉红色的小孔,只耻得那里欢喜地不断吐出透明的黏液来,却又在快感快要灭顶时被迫离开,就这样一波一波地温柔地折磨他。
德米特里晕晕乎乎地感觉自己是个漏斗,一面被慢慢加着水,一面刚刚积攒起来就流失,操控者赐予他断断续续的快乐,无论如何又不让那些东西溢出来。
耳边是肉体撞击的啪啪声和体内隐隐约约叽咕水声,被玩得狠了的德米特里有点生气地睁开眼睛,发现弗拉基米尔不是什么时候放开了他,转为一只手肘撑在被子上,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眼里闪烁着一些危险的东西,直直的盯着他。
但对这具身体的熟悉告诉他,弗拉基米尔想做些不太好的事情,德米特里呜咽了一声,警惕地推了推他的胸膛:“瓦洛佳,不要。”
想要将自己的气味埋进爱人身体的最深处,是雄性动物与生俱来的本性。他在那个能让德米特里爽上天的点上反复地摩擦撞击着:“抱歉季玛,但是我想射进去。”
只能回答他的是德米特里的摇头和呜咽。
他用把德米特里钉在床上做成个布偶标本的力道继续折磨他,但换了请求的语气再一次询问,绅士礼貌得像是在向一位女郎邀舞,尽管用词粗野不堪:“我想射在你身体里面,我想完全地占有你,可以吗,季玛?”
自然而然地,德米特里被他的甜蜜蛊惑,为他的虔诚颤栗,为他的乞求而心折,又一次毫无保留地献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可以,瓦洛佳……你做什么都可以。“
短暂的高潮后,他跟随弗拉基米尔脱力一般地瘫回被子上,滚烫粗壮的肉棒将穴口每一寸褶皱都撑平了,湿热的黏液汩汩地从翕合的的穴口中流出来,滴滴答答地淋湿了囊袋和身下的床单。
弗拉基米尔像只大猫一样,脑袋埋在德米特里颤抖不已的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脖子,哄道:“抱歉。”
看,你又被我弄脏了。
他平复了喘息之后,用纸巾仔细擦拭着他的布偶熊。
忍不住捏了捏熊的腰。疏于锻炼而囤积的脂肪在罪恶又甜蜜地吞噬着他曾经美好的腰线,一如他曾经尖尖的下巴,但又慷慨地赠予他以岁月酝酿发酵出的成熟魅力,像是催熟了青涩收拢的花苞后赋予花枝以烂熟透红的潋滟风情。
谁不会老呢,我也在变老。总统想,也许有一天,再顶尖的医美都拉不平他脸上的皱纹,但他可以确信,那时德米特里也还在他身边,在因为阿尔卡季或是谢钦而吵架。
被他照顾得很好的德米特里感受到总统的手指在他腰上流连,懒懒地张开了眼睛,有点心虚。
好吧,他承认,因为不用出门,他的确是偷懒了一年。
但是,副主席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决定如果总统先生嘲笑他腰上的软肉又多了一点,他就要拿他这次比以前快了三分钟来回击。
但是弗拉基米尔放过了他,在他耳边呢喃了句什么。
没有什么新意的我爱你。
06.
懊恼是德米特里走下楼时的第一反应,尽管在管家和家政人员看来,副主席先生眼角眉梢都写着被滋润过的春意。
被问到想吃什么早餐的时候德米特里犹豫了几秒,留下来吃个早餐再走,不过分吧?直接走了会显得总统先生很不体面,像个被用完就扔的按摩棒似的。
更何况,总统官邸的烤面包片很好吃。
“要烤面包片,请多抹一些蜂蜜,谢谢。”
管家露出大家都懂的笑:“我明白,一切按照您往常的习惯。”
他回楼上去时弗拉基米尔才刚刚醒来。他原本早就该起来游泳的,但是昨夜体力的消耗让他的生物钟失效,而管家更是知情识趣地没有叫醒他。
他摸了摸已经冰凉的枕侧,眼底隐约有风暴凝聚,然后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欣喜地抬头看,看到德米特里拿着一杯牛奶走过来。
积聚的风暴瞬间消弭,冷历的轮廓线条也变得柔和下来。他直起身子拉过他松松垮垮的衣领,全然不顾衣领松开暴露的大片白皙的春光,给了有点挣扎的德米特里一个深吻,急促的喘息来不及发出又被彼对方吞下,甜蜜的汁水在唇与齿的攻守战中失守,被侵略者尽数攫取。
只有老虎能从熊的嘴巴里抢到蜂蜜。也许不仅仅是面包上的,还有这只梅德韦迪怀抱着的、藏在炽热胸膛里的那个蜂蜜罐子,那些滚烫的、甜美的、浓烈的情绪全都归他所有,再打上沙皇专属的烙印。
德米特里被他吻得面色潮红,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试着推了推弗拉基米尔,反而被箍得更用力了,大猫霸道地抱住他的熊,理直气壮地用尾巴紧紧地圈住了他:“蜂蜜吃多了也会发胖,我会帮你吃掉一些。”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德米特里打了个哈欠:“放开我吧,瓦洛佳,再躺下去我又要困了。“
灰蓝色的眼睛在引诱着他:“你可以再睡两个小时左右,季玛。或者,如果你愿意帮我处理文件,像以前那样。这样我们下午会有时间享受下午茶。”
“好吧,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德米特里当然明白帮他处理文件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两个人持续一年的刻意回避彻底以失败告终,落到外界的眼里又会掀起揣测与风声,那都不可而知。
但那一刻,他又觉得没什么所谓了,他认命地爬了起来,“上帝保佑我不要在签字时签错。”
弗拉基米尔心满意足地亲吻了他的额头。
他把爱和权力都赋予一个人又能怎样呢,他们早就是一体。德米特里接受他的爱意,然后毫不胆怯地凑得更近,分享他的权力,然后沿着他的路走上去。
他毫不怀疑即使他现在遇袭,或者是被剥夺了一切权利送上法庭审判,德米特里会一边流泪一边召开会议,沿着他们选定的道路继续把出卖国家伤害人民的人溺死在马桶里,或是心甘情愿地被吊死在克里姆林宫前。
但是现在嘛,总统决定滥用一下手里的权力,他狡猾地弯了弯嘴角:“季玛,今晚也留下来吧,总统特准你明天乘坐你那个无比扰民的直升机上班。“
这样,谢钦,还有整个克里姆林宫都会知道,副主席在新奥加廖沃过夜了。
——the end——
【普梅】一次失败的另寻新欢
预警:人物ooc,胡编乱造的故事。有德米特里和别人谈恋爱的情节。
情场官场双重失意的德米特里试图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但毫无意外失败了。
01.
德米特里不指望他能有个温柔体贴的男朋友还不被弗拉基米尔嘲讽。
“差不多得了,亲爱的德米特里•阿纳托利耶维奇,您另寻新欢的想法是如此急切,就差在美国人开发的婚恋网站上详细填写自己的身高体重三围了。”
这当然不是他的过错。分手之后各自另寻新欢是一项罪名吗?当然不是。
“其一,推特是社交网站,不是婚恋网站, 我以为在信息化办公的今天您至少对社交网络有一定的了解;其二,只要您点头,数不清的新欢会被您的老朋友送到您的身边。我真诚地建议您接受他们的好意,没理由我们都在享乐,您却只能伴着总统旗入眠。”
弗拉基米尔眼中闪过实质性的不屑,但又很快收敛起来。他转了转笔,状似漫不经心:“我知道那是社交平台,我甚至登上去看过唐纳德——以及您——的账号。我只是在嘲讽您。”
于是他们结束了又一次充满火药味且没有交换任何有益信息或达成任何共识的交谈。
第不知多少次不欢而散。
克里姆林宫与政府这种低效率甚至相互牴牾的状态不知何时蔓延到了总统和总理本人,更准确地说,克宫与白宫之所以变成两个磨合不到一起去因而磨损得格外厉害的齿轮,一部分就是因为总统和总理的貌合神离。这两位被绑死在俄罗斯这艘笨重木船上日夜划桨的奴隶,力气挺大但不往一处使,无论是在会议室里还是在卧室里。
解决问题的方法倒也简单——弗拉基米尔给白宫的会议室换上了一个光滑耐磨的新齿轮,德米特里,哦,“可怜”的德米特里,一个按时领荣誉退休金的安理会副主席是没有能量给克宫——还有全体俄罗斯公民(街头抗议者如是说道)更换掉那个永动的发条的,他只能独善其身地,给自己换一个卧室里的床伴。
中间的经过其实乏善可陈,他在摄影协会里结识了一个名叫阿列克谢的人,两个人有很多共同话题,初次见面就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从胶片相机、瑜伽、摇滚聊到法律和法学,又聊到生活习惯和一些琐事。
在那之后两个人频频在周末去看摄影展,终于有一次,阿列克谢约他去了莫斯科极富盛名的一家酒吧。
在那之后两人的关系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德米特里换掉了他在社交平台上那张中规中矩的证件照,换成了一只站立起来去抓玫瑰花的憨态可掬的小棕熊作头像,如果翻开他的关注列表,就会发现玫瑰花在他最新关注的一个只有几百粉丝的用户头像上。
02.
不可思议,但是竟然真的发生了。
德米特里交到了新的男朋友,而克里姆林宫竟然宛如一潭死水,没有激起半点水花。如果不是负责监视以及保护政府高官的联邦安全局特工的确实用相机拍到了德米特里和阿列克谢在戈尔基九号车库里牵手的一幕,没有人会相信二十年如一日的婚姻联盟会破裂地如此干脆彻底。
弗拉基米尔当然在第一时间就得了这件事。他甚至分析了照片上的两个人的肢体动作,得出的结论是两个人不是在假扮情侣,而是真的喜欢对方。
谢钦嘲讽地说,这个阿列克谢的履历真是清白到令人觉得只是调查他就是一种罪过——如果您的小熊是用他作为挡箭牌来中止这段婚姻联盟,那可真是煞费苦心,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弗拉基米尔沉默地翻阅过这个人的相关资料,神色晦暗不明。
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伊万诺夫,出生于圣彼得堡,祖父参加过卫国战争,父母一个是颇有名气的工程师,一个是获得过市长嘉奖的中学教师,有着清白优渥但又不至于显赫的家庭背景。
他本人是象牙塔里的法学教授,待人温和,洁身自好,深受学生爱戴。他没有出国经历,既不接触达官显贵,又不接触任何科技或军事机密,杜绝了那些被捕的大学教授们最常见的两种犯罪——经济罪或是间谍罪——的可能。
“德米特里找了个复制版的他自己。”谢钦尖酸刻薄地点评道:“我简直他在做奇怪的控制变量的实验,他在试图观察留如果是在校园里的自己本该过上怎样的人生。”
德米特里的选择很微妙,但这段恋情的有趣之处还在于另一个主人公。
阿列克谢于1998年考入圣彼得堡大学法学系攻读本科的经历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时任法学系副教授德米特里也许曾担任他的老师,亲自教授过他罗马法——当年那个被副教授提问的学生如今成为了副主席的男朋友,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恋情平添了师生恋的浪漫色彩。
弗拉基米尔知道哪怕是谢钦手下训练有素的特工们私底下都津津乐道,猜测着或许他当年就对老师一见钟情,来不及在作业本里夹一句表白的纸条,他的老师就被一通电话召唤到了莫斯科,直到二十年后才又重逢。
追踪了他的通讯记录的结果无疑又佐证了这一点。
他在毕业多年后仍旧保持着每年为德米特里送上生日祝福和新年祝愿的习惯——尽管邮件地址是当年德米特里用来收作业的公共邮箱,早已不再使用。
他在千禧年送上了普希金的诗歌:“被你那缠绵悱恻的梦想,随心所欲选中的人多么幸福。他的目光主宰着你,在他面前,你不加掩饰地为爱情心神恍惚。”
“是在说季玛和我。”对此,弗拉基米尔不无得意地说,“季玛刚来莫斯科时对一切都不熟悉,喜欢跟在我身边,晚上加班工作时经常把文件抱到我的办公室来处理,我会请他喝果汁。”
那时候的德米特里青涩漂亮,总是温声软语小心翼翼的样子,害羞地收敛着自己的甜美。他在那时就喜欢在开会时走神——他惊人的记忆力使他不耐烦再听一遍他在会前就已经读过的报告,所以弗拉基米尔时常能看到一手托腮、困得头一点一点但仍努力抬起眼皮的瞌睡熊,在感受到他的目光后又会羞红脸颊,吐吐舌头坐得笔直。
为了爱情心神恍惚的德米特里,一开始开会时经常傻乎乎地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那本该是强力部门的位置,但他极其理所应当,就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坐在那里。
所幸,在这之后他无论怎么坐都不会出错了,因为那二十年里,他们一直光明正大地紧紧靠着。
08年,德米特里成功当选俄罗斯联邦总统。阿列克谢在大选结果揭幕的那一夜,用雀跃的语气写道:“祝愿我们的教授总统带领伟大的俄罗斯走上民主与自由的新航路。
“相当天真。”弗拉基米尔露出一个鄙夷的笑。
17年由纳瓦尔尼的纪录片引起的那场风波之后,他的情绪似乎受到了影响,不再送上生日祝福,改为尖酸刻薄的讽刺,“法律之剑不能到达的地方,讽刺之鞭必定可以达到”。
德米特里的邮箱沉寂了三年,直到20年1月,在德米特里辞去总理职务、整个俄罗斯政坛地震之后,阿列克谢才再次向他曾经的老师送上了赠语:
“瞎了眼的蛆虫在土里为自己开辟着通道,谷种会死掉然后发芽,只要时候一到。
我的灵魂遵循同样的道路,先是沦入黑暗死掉,然后获得第二次生命。
而你呀,我的国家和他的人民,经过这一年,也会死掉尔后更新。
随后,我们都赋有同样的智慧:所有活着的人都会走各自的道路。”
这样一个喜欢德米特里却又轻易相信纳瓦尔尼的人。
一个十几年如一日地抱着虚妄幻想,却又肤浅地以为辞职就代表着德米特里淡出政坛开始新的人生的人。
弗拉基米尔冷笑了一声,手指随意地拂过阿列克谢的照片:“他性格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长相也很普通。我真的不敢想象他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季玛对他那么痴迷。”
谢钦哑然地看着那个金发碧眼的大学教授,即使以他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也称得上俊美。当然如果是和沙皇陛下相比那未免不公平,没有人会把花花绿绿的热带观赏鱼和深海里的鲸鱼相提并论。
但无论如何,他胜在年轻。三十几岁是男人最好的年纪,更懂得潮流,也更会说甜言蜜语,除此之外,大概也能在床上带给副主席更新奇刺激的体验。
总统先生已经看完了他的资料。他看上去神色轻松了许多:“你说得没错,他和二十年前的季玛很像。”
“我会理解成您在嘲讽德米特里天真且软弱。”
弗拉基米尔挑了挑眉,用“我不明白您竟然会这样想”的表情看着他。诚然,谢钦在揣摩沙皇心思方面一直是个百发百中的射门高手,除了这个球名为德米特里时,他总是射不幸偏。
沙皇陛下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他只和二十年前的季玛相似,因为季玛来到莫斯科之后就和这种书呆子的人生划开了界限。季玛是个很有天赋的政治家。”
是时候把飞出场外的球捡回来了。沙皇陛下最贴心的朋友明白了沙皇在高兴些什么,他附和道:“德米特里当然和他不一样。因为德米特里是和您,和我们是一样的人。他总有一天要回到这条道路上。”又补充道,“但愿没有被落得太远。”
03.
尽管所有人都不看好德米特里的新恋情——没有人会愚蠢到在克宫工作却还支公开持副主席另寻新欢,但副主席先生看上去并没有受到旁人态度的影响,自顾自地沉溺在爱情的甜蜜里。从纳瓦尔尼事件以来,他就很少公开露出过喜悦的神情,但是现在,即使开会时他脸上也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所以也不难理解副主席先生的一些举动,比如提前通知会带人来参加酒会、人到了才发现那个人就是绯闻中的男朋友这种显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操作。
倒不是说不能带男性朋友出席酒会,克宫酒会是极力欢迎家属们一起参加的,确实也有一些人会选择带朋友进来。毕竟能在这里参加晚宴的人或多或少有些各种意义上的朋友,关于生意,关于建立关系,关于扩张权力版图,如此种种,是约定俗成的事情。更何况,且不说叶利钦时代混乱的酒会,就算是叫嚣着要把恐怖分子溺死在马桶里的总统先生,当年也得陪着笑脸和几个寡头喝酒。
但确实没有第二个人敢和沙皇分手之后光明正大地带着绯闻男友来参加酒会。是,没错,总统本人这次不会出席,但是总统的眼线不是还在吗?
上帝啊。虽然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是说过“要先把前妻嫁出去”这种令人感动但又语焉不详的话,但真的有人——尤其是当事人,会相信吗?
德米特里,在失去为沙皇暖椅子的资格后,终于结束了他的谦虚低调,开始公然反抗沙皇的权威了吗?
海底下暗流涌动,海面上风平浪静。没有人将阿列克谢拦在外面,也没有出现满室哗然议论纷纷的场面,毕竟,如果不能将表面功夫做到家,他们又怎么称得上是俄罗斯最顶层的政客。
德米特里带着他显然有几分怯场的男朋友一路畅通无阻地入场,然后皱起了眉头。他抬手招来了侍者,轻声问道:“谁安排的位次?”
如果按照行政级别,他应当至少与现任总理米舒斯京及家人坐在一起;若按现行的职位排序,应该与帕特鲁舍夫和安全委员会的同事一起;就算是按照交情或是私人关系来选择,也应该是同谢尔盖•伊万诺夫在一个桌上。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把他安排到谢钦旁边——不担任政府要职的俄石油公司总裁把自己摆在极其不起眼的位置,这或许能让习惯了做“灰衣主教”的他感到舒适,但德米特里一点都不喜欢,这与他带人来参加酒会的初衷相悖。
更何况剩下的几个人,是安全局各部门的分局长。要知道,即使在德米特里担任总统期间,他也从未能真正驾驭这些强力部门的官员。他们只听命于真正的沙皇,显然德米特里没有这份殊荣。
侍者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于是德米特里很难不将其定义为一种人走茶凉的嘲讽,一种光明正大的审讯。
“好久不见,德米特里。”谢钦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站起来和他握手,当然这不是他的主要目的。接着他转向了德米特里带来的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也欢迎您,亲爱的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
正常人面对谢钦这条蛰伏地吐着信子的毒蛇都会觉得畏惧,所以他毫不意外地感受到身旁的阿列克谢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本能地作出了防御的姿态。德米特里让他坐下,他们两个凑得很近,一起看之前拍的照片,无视了谢钦的挑衅。
谢钦目光一闪,落在他随手摘下来的手套上:“手套不错。”
德米特里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点了点头:“谢谢。”
“不是你喜欢的牌子,别人送的?”
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德米特里弯了弯唇。谢钦觉得不可思议,很难想象一个在权力之巅沉浮了二十年的人,还能露出这样温柔的、少女一般柔软的神色,而德米特里却能做得如此自然。他打了个嘲讽戏谑的机锋:“我以为,接受男朋友的礼物算不上受贿,没必要被您的经济特种部队调查?”
男朋友这个词果然深深地刺到了谢钦。他有点被德米特里的狂妄激怒了:“当然不是,那否则我们出门从不付账的总统先生恐怕是俄罗斯联邦最大的贪污犯了。”
他刻意提到了弗拉基米尔,处处都向阿列克谢示威一般地暗示德米特里是谁的人。他盯着德米特里的神色,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到躲避的神色,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双的眼睛坦然地向窥视者张开了怀抱,浅淡的伤感流淌过蔚蓝色的湖面,又很快归于平静,依稀是二十年前刚刚步入克里姆林宫时万里晴空的模样。
这是要坚决地另寻新欢。谢钦在心里评价道。
但这样一个有充分理由为难德米特里的机会,谢钦怎么会善罢甘休。
他抛去那些迂回的手段,直接对着阿列克谢发难:“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我通过各种途径得知,您似乎曾经是一名纳瓦尔尼的支持者。”
德米特里惊讶地抬起头,阿列克谢脸色有点发白:“我……只是关注了他的博客,经常从他那里看一些……信息。”
“哦,关于我们在座其他人贪腐的所谓证据,还是如何把我们送上断头台的策略?”
“伊戈尔,我建议您适可而止。”德米特里暗含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不,不是的,我知道那些东西是半真半假,有夸大捏造的成分在。”可怜的阿列克谢,尽管已经开始冒冷汗了,但他仍试图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却不知道这无疑是掉入更深的陷阱。
“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假的?”谢钦步步紧逼,“请原谅我的冒味,但是,请问您参加过17年纳瓦尔尼领导的游行吗?”
17年的那场游行实在是太敏感了,这次不止阿列克谢,在坐的几个安全局局长也开始汗流浃背了。
德米特里拍了拍阿列克谢的手,示意他冷静下来:“公民具有参加游行示威的权利,纳瓦尔尼被捕并不意味着游行是非法的。所以您的问题毫无意义。即使是您,伊戈尔,只要愿意,也可以参与任何一次游行。”
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来回逡巡,阿列克谢觉得自己像只被开膛破肚的火鸡,又被架在火上烤:“我……去上个洗手间。”
04.
德米特里原本习惯地想招侍者,但仿佛想到什么似的,转而向对着助理吩咐道:“你带他去洗手间。”
谢钦忍不住嗤笑一声:“难道这里的侍者都是特工,你一不小心你的男朋友就会被他们撕碎吗?”
“说真的,这就是您的新恋情吗?简直在陪小朋友做家庭游戏,一起烘焙、摄影、去图书馆。在社交软件上换隐晦的情侣头像,在开会的间隙回复幼稚的讯息轰炸,特意挑他上课的日子去视察莫大的法律系,只为了欣赏心上人上课时侃侃而谈的风采,顺便享受在众目睽睽之下眉目传情的悖德快感?”
“是啊,我挺喜欢的。”德米特里冷淡地回答道。
这样的态度让谢钦感到挫败,他显然不能接受德米特里离开弗拉基米尔之后过得更好了:“难道他比主导国际峰会的zong统先生更迷人,难道在图书馆里眉来眼去就比在克宫会议室里做爱更刺激,还是说您厌烦了强悍的鹰隼,转而喜欢温顺的家雀了?”
“我已经把沙皇还给你——你们——了,您无权对我的私人生活指手画脚。”德米特里皱了皱眉。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他的手机亮起,飞快地闪过了一条讯息。
“抱歉,这个人的审视让我感到不能接受,我先离开了。”
他心里涌起了一阵失望。来参加这次酒会是他想了很久才作出的决定,因为这是一次很好的和政治婚姻联盟划清界线的契机。诚然,直面谢钦这样的人物会让人觉得危险,他副主席的身份也会带阿列克谢带来很大的困扰和压力,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环境实属正常,但他还是感到失望。进一步发展关系也是两个人共同的意愿,这种程度的试探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交锋远未到来,如果第一步都迈不出去,要怎么接下来应对其他人可能施予他的压力?
“这样的酒会真的很可怕,建议您也快点结束应酬,还能赶得上拍摄今晚的月亮。不过,克宫晚宴的蓝莓蛋糕确实如您所说的美味。如果可以请务必再带一块给我。快回来,最好的爱给您���”
德米特里又好气又好笑,看来他临阵脱逃的小男朋友大概真的不明白这次交锋背后真正的涵义。
幼稚可笑表情符号看得谢钦面容一阵扭曲:“德米特里,您这是养了一个儿子?”
德米特里置若罔闻,对着侍从吩咐道:“请额外准备一份蓝莓蛋糕。”
“我建议您不要做得太出格,否则新鲜感过去,您要怎么面对弗拉基米尔的责备。”
“好的,梅德韦杰夫先生,给您送去戈尔基九号?”侍者还以为是德米特里想吃,高兴地应了一声。至少副主席还喜欢他们的小蛋糕,也不枉费面点师们量着克数掐着秒表,战战兢兢地烘焙每一个蓝莓蛋糕。
“装好就可以。”德米特里脸上泛着甜蜜的笑容,“我走的时候会带走。”
“您这样自贬身价,会把年轻人宠坏的。”谢钦丝毫不被这样的甜蜜感动。
“您今晚的胡言乱语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发散您的刻薄和愚蠢了。”
“毫无疑问的事情,因为我见证的就是这样一出戏码。年长的上位者慷慨奉上全部的爱与温柔,年轻人在得到一切后转投别人的怀抱。”他看着德米特里,表情近乎憎恶,“不是吗?德米特里。”
德米特里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像今晚的蜜糖太过粘稠,开始变得发苦。
谢钦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偷走巨龙心脏让巨龙变作石堆的小偷:“您真的很无情。您愿意为他付出性命,也可以狠心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变成克里姆林宫的冰冷的塑像。”
如果德米特里还不明白谢钦的意图那他未免太迟钝。他代那一位传达一个信号,只要他愿意就此放弃他“叛逆”的举动,一切会如往常。
但是他不会。尽管在那一瞬间他有过内疚。陪伴源于信任,信任源于爱,爱是人最奢侈最美好的那部分。沙皇并非铁石心肠,他情动时的模样,他落的泪,他毫无防备交付的后背,这是弗拉基米尔慷慨赠予他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还有那些特权。因为他喜欢吃小蛋糕,不知何时起蓝莓蛋糕就变成了克宫晚宴固定的甜点之一。他说过白俄罗斯风味的奶酪不错,后来卢卡申科每次来会见弗拉基米尔都要带一些顶尖的白俄罗斯奶酪。
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并非一个受尽恩宠的幸运儿,天平上他同样付出了一样沉重的砝码。
“但是,伊戈尔,没有什么代价比三十年的时光更昂贵了。”
05.
在他们约会过几次之后,阿列克谢提出了一个令德米特里不解的问题。
“我可以喊您季玛吗?”
“为什么要这样问?我以为喊对方的爱称是情侣的天然的特权。”德米特里看着有些忐忑的男朋友,笑着打趣道,“因为我曾经是你的老师,还是因为纳瓦尔尼说,我不是你们的戴蒙?”
“不……不是的。”他的男朋友额上冷汗直冒了。这让德米特里有点后悔——他好像又讲了一个失败的冷笑话。
阿列克谢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德米特里微笑着回望。
仿佛受到鼓舞和蛊惑一般,阿列克谢纵身跃入进那弯浅蓝色的湖泊里,湖心深处倒映出他最真实的想法:“因为有资格叫您季玛的并不多。”
而那群人里,端坐在克里姆林宫王座的沙皇是叫得最亲昵也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一个。
德米特里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质疑,并且诚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您当然可以叫我季玛。因为在我眼里,一个在自己的领域里作出突出贡献的法学家、一个培养了无数优秀学生的大学老师是同样伟大的人,您不应该在国防部长或是石油公司总裁面前露怯。”
“这就是您答应了我的追求的原因吗?”阿列克谢第一次在他的老师面前展露一个法学家的敏锐,“我们的背景和专业都如此的相似,我与您的母校——与您的过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在您的内心深处,肯定我就是在肯定您自己?”
“某种程度上,也许您说的是对的。如您所见,我对那样的生活失去了信心,所以需要尝试一些另外的东西。这令您感到困扰吗?”
“您为什么会这样想,老师。”阿列克谢又惊又喜,“您知道吗,我感到荣幸。当年您被那通电话召唤到莫斯科,我们都为您的选择感到心痛。您的亲近让我有了一种狂妄的自信,那就是有能力将您拉回到您原本的轨道上来,即使迟到了二十年。”
阿列克谢的手微微颤抖着,慢慢地捧起了德米特里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即使您在莫斯科的权力中心停留了二十年,您仍然是最体面的那一个。您从来不是嗅着权力的血腥味就涌上去瓜分猎物的鲨鱼,我从您的身上看到了与那些肮脏政客格格不入的东西。”
德米特里愣了一下,神色淡然的听完了年轻人动情的倾诉,既没有被冒犯的愤怒,也没有被拯救的感动,他对此不置可否,像是年轻人费劲心力也解不开的复杂密码。
他依旧温文尔雅,但只有真的伸手碰触到他时,才发现他的温和谦逊早已被曾经唾手可得的最高权力权力裹上了流光溢彩的昂贵的玻璃纸,变成了走下王位后残留的矜持与高贵,即使是那样羞涩地、温顺地垂着眼眸,也是让人灵魂都随之滚烫和敬畏的姿态。
他只是说:“如果是这样,那么您可以亲吻我了。”
阿列克谢得到了允许,他倾身贴上去,一只手搂住了德米特里的脖颈,非常温柔怜爱的姿势,随后又慢慢加深唇齿的纠缠。
副主席先生尝起来是甜美的蜂蜜味道。
只是那双唇没有想象中的温暖柔软,相反,那是有棱角的城墙、微凉的血肉,像丛生的荆棘下的王冠。
06.
他们的恋情经历了约会——牵手——接吻——上床这样一个传统且枯燥的程序,循规蹈矩到足以出一本恋爱教程。
尽管早就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尽管两个人忙碌到一周最多只能见一次,但在约会了两个月后,亲吻已经难以满足成年人。人类对于性爱本能地追逐让他们在某个夜晚,心照不宣地在房间里喝起了葡萄酒。
微醺是调情的利器,帮人短暂地冲破一切压力和顾虑,做遵照最原始最真实的本能去快乐地释放欲望的动物。
他们在浪漫的烛光下极其顺理成章地拥吻成一团。床头花瓶里插着的鲜艳欲滴的玫瑰花幽幽地吐露着迷醉的芬芳。
年轻的学者绅士地取走他衣领上白蓝红三色的国旗胸针,解开打得整齐的领带,摘掉他抵得上大学教授半年薪水的手表。就仿佛剥去权力和地位的荆棘后,剩下的就只是德米特里,柔软干净的、玫瑰花瓣一般的德米特里,那是他以为的德米特里本该有的样子。
掌心下的皮肤因为酒醉而蒸腾着浅浅的水气,像是含着微雨的细腻的云。或许是陌生的气息令德米特里有些本能的紧张,唇齿纠缠时落了下风,茫然地看着阿列克谢,好像全然在状况之外。
阿列克谢吻着他湿漉漉的蓝眼睛,非常绅士地询问他的意见:“我可以吗?”
那一瞬间德米特里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阿列克谢需要踏出第一步,他也需要踏出这一步,临阵脱逃不是他的作风:“我去洗澡。”
等他回来时,他明显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变了。阿列克谢不再用暧昧的、旖旎的眼神看着他,取而代之的是怀疑、疏离还有愤怒。
德米特里半跪在床上,想用温柔缠绵的吻去安抚男友,却被阿列克谢躲开了。
这可令德米特里有些尴尬,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忍不住想要出声询问时,阿列克谢沉默地将手里的ipad递给了他。
德米特里看到了熟悉的头像,心里一惊。
他们的老朋友,纳瓦尔尼,半个小时前在YouTube上发布了一段针对弗拉基米尔的视频,点击量已经过了百万。德米特里瞬间回想起了许多不太愉快的事情,他的手有点发抖,开始考虑给佩斯科夫打个电话。
然而视频里并没有什么劲爆的内容,只是有关所有政客都不能承认有、却又无法证明无的东西——金钱与权力。
德米特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把平板还给阿列克谢,发现他得满头金发都要气得炸起来了,忍不住有些想笑:“您怎么了?这是很多年前就流传在互联网上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新意。”
阿列克谢却一反常态,又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属于法学学者的敏锐:“您丝毫不觉得意外、担忧或是愤怒,相反,您毫不在意,甚至有些轻蔑。”
“没有必要在意一个骗子的胡言乱语。他只是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阿列克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不敢相信您会这样评价他,只是为了维护我们的总统?”
“那么,恐怕让您失望了,我不仅现在辱骂他,我明天还会发表讲话抨击他。”德米特里第一次对他的措辞感到愤怒,“维护总统并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您没有必要用那种我犯了天大错误的眼神看着我。”
“是的,您以维护总统为荣,但是,总统会维护您吗?”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像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这么执迷不悟,“难道您忘记了,您政府的部长未经过法律程序批准就被直接逮捕,甚至连得到辩护的权利都没有,而您,只能发表无关痛痒的几句反对,或者声明与他们撇清关系。难道您没有害怕过,有一天,达摩克利斯之剑会落到您的头上?”
“一切为了俄罗斯。我想您并没有理解,我不是被裹挟到这个规则的人,我正是这个规则的制定者——之一。至于您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每个人都有离开岗位的那一天,我也不例外。”
他说这话时的样子可恨极了。阿列克谢心想,难道那把剑割在您身上还不够痛吗,非要将如许头颅也奉上吗?
他们经历了长久的沉默。
阿列克谢借着白到惨淡的灯光凝望着他年少绮丽的梦,他印象中德米特里还是抱着课本,嘴角带着腼腆笑容,低下头耐心地为他们讲解法律条文的谦逊温柔的小教授,可此时再看过去,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梦里的那个影子重合了。
他年轻时俏皮的、洋娃娃一般的棕色卷发,在课堂上不知引起过多少男男女女的惊羡,如今修剪得整齐,不复浪漫,是正襟危坐的领袖模样。鬓角的发根微微发白,像日光下的白桦林里掺杂了几缕未曾消融的积雪。那双蓝眼睛曾经鲜亮得像是中世纪的油彩画,可如今没有酒意和水光的遮掩,竟泛着雾蒙蒙的冰凉的灰,令人无端联想到端坐在沙皇宝座上的那个人的模样。
阿列克谢甚至不敢再看,他转过头去,木然地盯着床头的玫瑰:“抱歉,恐怕浪费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
“没关系。”副主席先生是个极其体贴的情人,不会无理取闹让对方难堪。
但恐怕只有德米特里自己知道,在察觉到阿列克谢因为纳瓦尔尼的言论而失去兴致后,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侥幸。
因为,早在他洗澡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的抗拒,无论如何,身体是不会骗人的。仅存的几分酒意褪去之后,他对即将到来的性爱没有半分的期待和幻想。他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与弗拉基米尔度过的那些夜晚,于是对现在的一切产生了强烈的逃避冲动,以至于磨磨蹭蹭的,在浴室里消磨掉了平时三倍的时间。
这样的夜晚绝非他们想要的,阿列克谢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把您的政府当作过渡的工具,您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为了权势不得不从呢?”
德米特里为昔日学生的悲伤和惆怅犹豫了一秒,但也只是一秒,他语调平静,公式化地像在接受采访:“我希望您能明白,老龄化是全球不可逆转的趋势,那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
“但是,亲爱的德米特里•阿纳托利耶维奇,赌上个人的声誉,真的值得吗?难道比起受人尊敬的法学教授,您觉得‘为沙皇暖王座的人’和‘失败的政府总理’这样的头衔更好听吗?”
德米特里静静地看着他:“我有与生俱来的有野心,有热爱,既然事情总要有人去做,难道不值得吗?”
“是的,您有野心,所以您做到了总统,您有对国家的热爱,所以您坚持工作到现在。但是,请您告诉我,在就职与辞职之间的那段时间里,究竟是什么让您宁愿牺牲掉最后的名誉也要让上一届政府抗下所有的骂名,直到那个人觉得不再需要您?”
“因为我爱他。”德米特里回答得如此自然,以至于自己都愣住了,直到在阿列克谢脸上看到被羞辱的表情才反应过来,“但那是过去了……”
“您不必急着否认。”阿列克谢用那种,愤怒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出可悲的喜剧,“毕竟您的眼神、动作和每一句话都在反复强调这个事实。”
那一瞬间德米特里几乎称得上难堪。与象牙塔里的学者对话就是这样,他们非常坦诚,或许会令人感到难为情和不愉快,但总能让人直接明白问题所在,不用花费太多的时间在毫无必要的暗示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反驳道:“我恐怕不能认同。和您交往以来,出于对您的尊重,我从来没有主动在您面前提到工作,或是弗拉基米尔。”
阿列克谢笑得相当勉强。
“是的,您没有,但是。”他指了平板上的新闻,指了指屋顶的天花板,最后又指向德米特里,“这里没有普京,这里到处都是普京。您不提普京,您的每句话都与普京有关。”
07.
在那之后他们感情的进展陷入了停滞,有那么几天,他们没有再联系。
德米特里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恋爱前的枯燥与忙碌,他匆匆忙忙地开了一场又一场的会议,晚上独自回到戈尔基九号。
但是总有一些突发情况。
“中午好,德米特里。”佩斯科夫站在车外,冲他挥了挥手。
他可总是代表总统而来,德米特里吓了一跳:“怎么是您?”
“来跟信息部的同事们交代一些事情。您知道的,纳瓦尔尼的那个视频,带来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提起这个人名,德米特里就又想起那晚的争执,心里有些堵。
佩斯科夫话锋一转:“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到,最近的两次会议 我们的总统先生都没有出席?是的,他生病了。”
德米特里的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谁被纳瓦尔尼做纪录片谁就要生病已经成为了传统了吗?可是这次只是把黑海豪宅又拿出来做噱头而已,又不是说拍到了他们在索契或是随便哪个地方做爱的视频。
“是真的生病了。”
这次德米特里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了。
然而即使只是一瞬间的卸下防备也会被这个国家最具洞察力的发言人精准地咬上要害,佩斯科夫为他拉开了车门:“您不去看望一下弗拉基米尔吗?还是说您希望下一次和他见面是几十年后出席他的葬礼。”
德米特里哑口无言。
他看了看表,想起来之前他与阿列克谢买好了某家酒吧里摇滚演出的票,就在今天下午。
但是……“走吧。”
与弗拉基米尔的见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尴尬和僵硬。他想阿列克谢至少有一句话说得非常正确,他的生活里没有普京,但又到处都是普京。所以时隔很久又一次碰面时没有觉得陌生,相反,他感到无比的怀念与亲昵,像一颗融化了的小熊软糖,想要黏在他身上。
弗拉基米尔显然是真的病了,在他向他问好的功夫里就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所幸看上去气色还好,不是外媒传得那么夸张。
德米特里按照固定的流程,礼貌地问候了总统的情况,简要地汇报了最近的工作,强迫自己收回流连在他身上的目光,又在合适的时机及时地表达了还有工作要忙。
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弗拉基米尔抓住了肩膀。
猛然被禁锢的感觉让他的大脑像不听话的输入法一样,自动联想出了许多东西,本该在几天前对着男朋友产生的性冲动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只是一个眼神的变化,办公室里的气温一下子升高,两个太了解彼此需求的人像两只发情期需要交配的小动物,无声又疯狂向对方发散着荷尔蒙。
尽管德米特里努力地为自己开解,只是太久没做爱才过分美化了总统先生这具肉体带给他的吸引力,但也改变不了这个尴尬的事实,那就是当弗拉基米尔突然凑过来,炽热的呼吸洒落在他耳边时,他不得不调整了一下站姿才不至于因为被发现勃起而羞出一对毛绒绒的熊耳朵。
“您或许不知道。”弗拉基米尔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他,他的眼里包着一汪水,声音里浓重的鼻音靠近了听,更显得黏黏糊糊让人心烦意乱,“您的新男友此时正遭受牢狱之灾。”
德米特里不解地看着他:“您抓他干嘛?”
“不是我抓他,季玛。他带着他的学生参加了今天下午的游行,在特维尔大街被捕了。我也很震惊。所以刚才我一度以为您是出于愧疚才来看望我。”
他戏谑的眼神让德米特里的脸颊连同脖子一起红了:“抱歉,瓦洛佳,我不知道。”
“游行示威倒没什么,可他们喊得口号很过分,我真的有点生气了,这群被纳瓦尔尼洗脑的蠢货……”
“您想要怎样?”德米特里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连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只是正常行使权利,阿列克谢,呃,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总统闷笑了一声,用小拇指卷了卷德米特里小扇子一样的睫毛。
德米特里乖乖地任他把玩,直到弗拉基米尔的手开始抚摸他的嘴唇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对于已经分道扬镳的情侣来说实在太亲昵了。
弗拉基米尔却没打算这么快放过他,他俯下身子来,一瞬不瞬顺地盯着德米特里:“如果代价是让你今晚跟我回新奥加廖沃呢。”弗拉基米尔舔了舔猫咪一样性感漂亮的薄唇,手指勾起了德米特里的领带,有点抱怨地暗示自己某方面需要发泄,“你走之后,我每天都睡不好。”
其实也不是不行……德米特里不自觉地跟着他舔嘴唇的动作咽了下口水,弗拉基米尔主动提这个,他竟然有点期待。当然随即就反应过来,在心里发生一声懊恼的呻吟。上帝啊,自己在想什么?这太可耻了!他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
弗拉基米尔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放过了他:“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季玛。你可以去解救你的小情人去了。”
德米特里生平第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他用尽了涵养才让自己举止如常地走出了弗拉基米尔的办公室——他能感受到弗拉基米尔的眼神跟在他身后,而那眼神的意味和二十年前他在莫斯科机场接过他的行李箱时如出一辙。
“你总要回到我身边来的,季玛。这不是必然或不必然的问题,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08.
莫斯科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普京游行的下午,安全理事会副主席的车开进了莫斯科警局。
副局长看清了车窗玻璃摇下来后露出的那张脸,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哆哆嗦嗦地问道:“您视察……”
德米特里拉开车门,下车和他握了握手,笑道:“不是为了公务,我来保释一个朋友。”
联邦内务部莫斯科市总局的局长一路小跑匆匆赶下来,又累又惊吓,看到德米特里时已经快昏过去了:“尊敬的德米特里•阿纳托利耶维奇,有什么人需要您亲自保释——今天抓捕的都是暴动分子!”
德米特里等了片刻,让这个气喘吁吁的局长气喘匀了才开口:“我知道,但是也有被诱导和欺骗的无辜者。”
他示意秘书将阿列克谢的身份信息传给他看,确认了阿列克谢确实被关在这里:“如果监狱里还有他的学生,一起放了吧。”不等局长说话,他又对着秘书吩咐道,“伊万会去交保释金。”
他的态度那么坚决,局长显然不会愚蠢到说要向上级请示。就算是政府里一个普通的部长说要他放人,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德米特里虽然已经不是联邦总理了,可他不还是安全理事会主席普京先生的副手么?
至于,副主席先生执意要保释因参加反总统游行而被捕的公民,这是无心的偶然还是迟来的分道扬镳的信号,如果事情泄露出去,这位本就声誉不佳的前总理会不会因此再次站到风口浪尖,成为被攻讦的对象,这都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所能窥探的领域,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按照秘书的意思,乖乖地在保密协议上签字。
可怜的学者,衬衫扯破了两个口子,总是打理整齐的耀眼金发因为愤怒和惊恐而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胡乱地耷拉在额头上,还带着湿淋淋的水滴。可以想到,在此之前警察曾用高压水枪驱逐过广场上的人群。
德米特里仔细地看了一眼,确认他额头上没有伤痕才松了一口气:“您还好吗?”
宽大的车内空间里空气流动似乎停滞了。阿列克谢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相反,他神色古怪地看着德米特里,情绪有些沉重。他沉默换上了秘书递上来的新衬衫,又喝了口热茶。他的手指用力摩挲着茶杯,眉头紧皱着。
“那么,其他人呢?”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没有回答德米特里的问题,而是冷冷地抛出一个疑问句。
德米特里起初以为这个象牙塔里的教授被吓到了,但看上去并不是这样。他不解地看着阿列克谢:“什么其他人?我已经让他们释放了莫斯科国立大学法学系的学生。”
阿列克谢却仿佛被点燃了怒火,他胡抹了一把那头漂亮的金发,有些激动地比划着:“不止是学生,还有更多无辜的市民,这完全是国家的责任和过错。是国家机器为了维护一个人的形象而无缘无故地对人使用暴力,这本身就侵犯了这个城市的正常生活。我们沿着特维尔大街走,正常行使我们游行的权利,警察站成一圈,冲进人群像老鹰掠食鸡崽一样抓捕我们,拘留我们!”
“我当然支持法律赋予你们的一切权利,包括游行。这是你们的自由。否则你们将会被起诉和判刑,而不是释放。”
“所以其他人要继续被关押到什么时候?仅仅是因为喊了几句让沙皇感到不悦的口号?”
“我只是个领政府薪水的公务员,不是去监狱里救人的V字仇杀队的怪客。”沙皇两个字被从他曾经的学生的嘴里喊出来,德米特里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闭上眼睛,按了按额头,有气无力地说,“如果您觉得这些还不够,您可以用您的专业知识给那些人辩护。”
“您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废话,我还以为您是陛下忠诚的仆从,而不是一个法学教授。”
德米特里对于年轻人和学者一向宽容,但此时此刻,阿列克谢的傲慢无礼令他无法忍受。他睁开眼睛,严厉地说道:“请注意您的用词。您所在的是民主的俄罗斯联邦,我们只有总统,没有沙皇。”
年轻的学者似乎是同样忍无可忍,涨红着脸大声质问道:“民主?哈!您这个未经真正的民主选举而当选的前总统、前总理,居然也宣称崇尚民主。难道您不清楚吗,对您的任命早在选举就已经表决,您的合法性从来不是基于您的支持率,而是基于弗拉基米尔对您的看法!”
“我看了您对纳瓦尔尼的发言,真的令我觉得可笑。说真的,您如果想证明我们的关系不会影响到您对他的忠心,何必多此一举,您只需要去新奥加廖沃的总统官邸过一夜,用您美好的容貌、动听的情话打动他,像过去去二十年里一样,难道不比这样殷切地发表招人嘲笑的言论要有用的多吗?”
德米特里的脸色有些发白。
保镖靠上来,堵住了阿列克谢的嘴,打开车门,把他拉了出去。
德米特里摆了摆手示意松开对他的钳制,他坐在车里,昂着头看着一脸愤怒的阿列克谢:“没关系,让他说完。”
那双曾经含情脉脉的碧眼此刻充满了破碎的失望,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您这样居高临下的样子像极了纯粹的政客,不再是大学里那个教授了。”
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德米特里承认,就是在那一刻,水晶球被啪得击碎,女巫撕开美好的梦境,露出现实狰狞的面容。他试图给自己构造的那个完美的梦境,宣告着彻头彻尾的失败。
弗拉基米尔给他的烙印早已融进他的骨与血,以至于梦境宫殿的每一块砖石上都刻着相同的名字,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挣脱。
他甘之如饴,所以他走不到另外一条路,也弥补不了任何遗憾。
故事换了主人公就不再是原来的故事,无论设计再多浪漫纯真的情节,都不是他和弗拉基米尔的那个。
索布恰克老师带给他的这个人,不是他的劫难,而是他的庆幸。他无法想象没有经历这一切的自己,在校园里对着学生们肆意嘲弄弗拉基米尔的样子。
破坏一个体制很简单,所以曾经强大如苏联也在一夜之间泯灭了,但重建一个国家很难的,所以到现在还在努力摸索。打倒一个人很容易,把弗拉基米尔送上断头台也不难,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只能思考如何摧毁,而不考虑如何建设。他们站在风雨吹不到的甲板上,看着木船上辛苦划桨的奴隶,嫌弃弗拉基米尔划得太慢,嫌弃弗拉基米尔占据了船上其他人的空间,却没有想过如果将他推下去,这艘船将要随着水流飘向何方。
痛苦的、沉痛的、背负骂名的德米特里式的清醒,胜过傲慢的、受人爱戴的阿列克谢式的混沌。
所以他坦然地承认,也算是对自己这段时间这个荒唐可笑的梦境的一个总结:“我早就不是了。”
阿列克谢仿佛意料之中,没有露出半分惊讶。他看着这个一手构筑了他的梦想,又亲手把他的念想碾碎的人,冷冷地说道:“我会尽我所能,去为那些被捕的市民辩护的。但是,这是我最后一步这样称呼您了,老师。”
然后他大踏步地离去。
德米特里有些惆怅,但说不上难过。他沿着长长的大街慢慢地走,最后随便找了一家酒吧要了杯伏特加。
他原本打算和阿列克谢去听摇滚,所以出门时换了皮衣和牛仔裤。戴上墨镜之后,就像是个普通的摇滚爱好者,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他喝烈酒的次数并不多,但今天就是想喝点伏特加。大概是因为在这个酒吧的这个位置,只要一抬头,就能在对面商店的柜台上看到早已落满灰尘的几套普梅套娃。
那批套娃有大有小,但显然滞销已久。没有人会买过时的、已经变成贬义和嘲讽意味的政治符号,尽管当年也曾有人为之痴狂。
二十一世纪第一个美好的十年早就像潮水一样褪去,只在岸上留下被风干的贝壳。套娃上鲜亮的西装已经褪色,在靠近窗台的角落里,瓦洛佳的红领带和他的蓝领带一个套一个地缠绵着。
但他难免眷恋地看向这些粗制滥造的手工艺品。他灌了一口酒,放纵自己被混乱的思绪牵着走。他回想起那个亲密无间的时代,他习惯露齿大笑,看上去有点傻;弗拉基米尔的金发虽然稀疏,但仍旧美丽。
这种感觉让人尴尬又惊喜。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在你和丈夫离婚之后,收拾书柜时发现了当年的结婚照,于是萌生出了复婚的可笑念头。
只是小半杯伏特加下肚后,他脑袋越来越沉,就仿佛被抽走了骨肉一样,软软黏黏地向一侧歪去。
有掌心将将托住了他的脸颊,阻止了他和满是酒渍的脏乱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手掌的温度太过熟悉,可绝对不是秘书。他一个激灵,吓得酒醒了一大半。
“您疯了吗?”德米特里不可置信地看了窗外的天色,莫斯科的夜晚还远未到来,“您,在白天,来这种酒吧?”
”容我提醒,今天是休假时间。”弗拉基米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看着小熊错愕瞪大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用的是伊戈尔的车队。”
德米特里后知后觉地看向窗外,街道明显被紧急疏散过,停在中间的那辆状似低调的黑色奔驰车的确是谢钦座驾,车队其他车的车顶挂着闪烁的蓝灯——那是让莫斯科市民在上下班高峰期痛恨不已的、可以无视交警和红灯的权贵标志。
他想象了一下弗拉基米尔开着谢钦的车在市民咒骂声和忙不迭的避让里一路横冲直撞,而泥泞的人行道上也许还有被践踏的总统画像,被驱散的参与游行的公民们三三两两结伴走过。
他突然有点想笑,不知道该夸总统先生心思缜密,还是该笑这一下午的戏剧性。
弗拉基米尔拉开了对面的椅子,坐下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季玛,你看,你本来就是准备一个约会。”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戴着德米特里最喜欢的那条酒红色领带,“现在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换了个对象。”
特维尔大街的落日停留在油画般俊美优雅的面容上,他浅灰色的眼睛沉静而柔和,仿佛擦去年轻时潋滟的波光与色彩之后,渐渐露出的圣彼得堡终年阴郁寒冷的天空,和西伯利亚冰雪下坚实的冻土。
那是能让二十年前那个炽热的灵魂安然降落的地方。
德米特里苦涩地笑了笑,也许这一切早被弗拉基米尔看破。他甚至比他更早地预料到结局,那就是即使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不会成为单纯的学者,他仍旧选择那种不安定的生活,所以冷眼旁观着他的表演,在曲终人散的时候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收拾这狼狈的残局。
他索性也不再扮演个坚强的失恋者,他歪着头望着弗拉基米尔,问道:“您空着手来吗?
“季玛,我不是来送你玫瑰花的。”弗拉基米尔又露出了那种沙皇专属的,睥睨一切的神色,漫不经心地抓起了他的一只手,“我们不需要重新认识,因为你从来没有离开,一直属于我。”
他敲了敲德米特里的杯子:“喝完这杯酒吧,季玛。我接你回家。”
09.
阿列克谢在特维尔大街上漫步。
所有的一切结束在了今天,他伸手碰触到了年少时的绮梦,又眼睁睁看着爱情的泡沫破碎,这令他怅然若失。
街边商店里壁挂式电视正播到第一频道,提到了那个令他心情复杂的名字,他忍不住驻足。
“今日,俄罗斯联邦总统普京签署法令,俄罗斯总统终止行使职权后享有司法豁免权,不得追究其刑事或行政责任,不得对其拘留、逮捕、搜查、盘问或搜身,其住所、办公场所、交通工具、通信工具、文件、行李和通信不可侵犯………”
豁免权法令墨痕未干,对法律的又一次践踏。
他突然觉得不甘,或许他应该抛掉学者的斯文,走回去,摇晃着他的老师的衣领,大声告诉他,是你最仰慕的人而不是别人,在玩弄俄罗斯的法律啊!
可是,沙皇庄园里娇养的红玫瑰,早就被连根拔起,被雕琢成了权杖的形状。
“我早就不是了。”
他想起他和德米特里的相遇,其实应该是重逢,因为他已经关注他很多年了,德米特里的性格、爱好、遭遇,都深深影响着他。或许要追溯到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某间教室里,年轻俊美的教授一字一句地讲解法律的意义他,他就萌生了异样的情愫,尽管直到德米特里辞职之后,他才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在摄影协会的展览上“偶遇”了他。
断头王后被赶出了皇宫,看上去他可以去碰碰运气拯救他。那种感觉说来有些可恶,但确实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毕竟在之前德米特里不属于任何人,他在城堡之上,只属于弗拉基米尔。
凭着身份和爱好的加成,他们很快就熟悉起来。他忐忑过如何表达爱意,得出的结论是他的老师在这二十年里经历过太多、见识过太多,大概世界上再惊心动魄的惊喜在他眼前也不过稀松平常。于是他索性遵循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选择了老派的浪漫——玫瑰花,结果却犹如天助一般,正中德米特里的红心。
德米特里爱惜地抚摸着花瓣,看上去有点羞涩:“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玫瑰花。”
阿列克谢太过惊讶以至于直接问了出来:“难道那一位,他不送给您玫瑰吗?”
“没有。”他的眼神像只受过伤害楚楚可怜的小动物,“只有我年轻时送给他过玫瑰花。”
阿列克谢凭着对当年那个小教授残存的惊艳记忆勾勒出那样的场景:常年阴冷的圣彼得堡,典雅壮丽的斯莫尔尼宫,二十几岁天真烂漫的小教授,手里捧着热烈的红玫瑰突然从楼梯间里钻出来,那时那个克格勃眼里看到的一定是世界上最明丽的色彩。
他为他的师兄献上了红玫瑰,也献上了他的热情、自由和纯真。可沙皇的庄园不是玫瑰生长的土地,于是他变成第一频道里短暂意气风发常年愁眉不展的影子,变成普京政权下被赋予各种意义又被剥夺各种意义的千疮百孔的符号。
于是他油然而生出一种慷慨而傲慢的拯救他、弥补他的心情,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脱口而出:“我会每天送您一束玫瑰花。”
但他那时不明白,鲜活的玫瑰固然美丽,但终究会枯萎。
就像小教授会有一时柔软的心动,却不会甘于平淡的人生。
新闻频道里两个政治评论家还在尖酸刻薄地侃侃而谈:“我们仍未得知普京是否是因为年初有关身体健康的谣言而萌生了为自己找好后路的想法——在此遥祝伟大的陛下长命百岁,要知道,等我的孙子成年后也会投票支持他连任的。对了,顺便说一句,我现在还没找到女朋友。”
“另外,我们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受这条法令保护的,目前只有俄罗斯联邦的前总统德米特里•阿纳托利耶维奇•梅德韦杰夫。陛下忠诚的守卫者,在为陛下暖了四年的椅子后,终于有坐着的底气了。”
“您说坐着,我们可怜的毛绒泰迪熊,难道以前竟然是在会议上站着打瞌睡的吗?”
“您过于刻薄了!我的意思是,他此生不必站着接受审判。”
阿列克谢如遭雷击,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他缓缓抬起头。两个评论家脸上夸张的表情和手舞足蹈的动作变得虚化了,只剩下总统令上烫金的繁杂花纹清晰无比,看上去像是某种盛开的金色花朵。
曾出现在德米特里脸上的嘲讽的笑容慢慢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现在,德米特里,您看到了吗?
这才是沙皇回赠你的,永不凋谢的玫瑰。
——the end——
【普梅】救风尘引发的血案
沙雕轻松向,私设虎熊初识于1999年。
01.
谢钦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下属,更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看着弗拉基米尔时常皱着眉,漂亮的灰蓝色眼睛下面肿起重重的眼袋,疲倦中带着压抑的烦躁,像被大雨浇灭的火堆下蠢蠢欲动的火星,又容易让人不合时宜地想起,夜晚路边叫春的猫,还是暴躁又黏人的那种。
短暂的午休时间,吃面包的间隙里,他凑到弗拉基米尔的身边,“您要休息一下。”
“我还好。”弗拉基米尔的目光仍停留在那摞厚厚的资料上,一只手拿着面包,令一只手快速地翻过一页,“放你一天的假,你也需要休息。”
好吧,看来老朋友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谢钦慢吞吞地喝着牛奶,想了想,换了一种表述:“我是说,您需要放松。”
一支拉开绷紧的弓箭,需要一些柔软的东西来擦拭爱抚。
弗拉基米尔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发红。
“我们的代总统为了俄罗斯人民的幸福和快乐不眠不休,自己却形单影只,漫长的夜晚只能伴着文件入眠。”谢钦眼里真真切切的关心让人完全无法忽视这份诚挚,“更何况,适当的放松可以让您更高效率地开展工作。”
弗拉基米尔迟疑了一下:“我最近的工作效率降低了吗?”
“绝对没有,沃瓦。事实上,您像是一台超负荷的机器,出色地完成着每项工作。但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您需要……一些个人生活。”
“好吧。”弗拉基米尔
很难想象干练的代总统提到这件事,看上去竟有些羞涩,“但是我……上一段感情结束很久了,你知道的。”
“所以您只要告诉我,您喜欢哪种类型的?“
弗拉基米尔被他的直白吓了一跳:“你可以给我介绍个能够发展成伴侣的人,但我不去嫖娼,你知道的,我是个遵循传统价值观的人。”
谢钦本就阴森的脸不自觉地扭曲了一下,他搓了搓脸:“您小点声……我不是在教唆您嫖娼!只是以您现在的身份地位,现在去偶遇真爱实在是不可能了,既然要找个伴侣,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喜欢的类型呢?”
弗拉基米尔似乎是被说服了。他也知道自己确实是需要放松——他毕竟还是个年富力强的正常男性,压力和疲惫在夜晚就化作欲望的蚁群,细细密密地吞噬撕咬着他,又因无处发泄而急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和纾解的出口。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喜欢……活泼可爱一点,我太沉闷了,我不希望两个人无话可说。”
“漂亮活泼,我猜到了。我记得您以前还说过您喜欢棕发蓝眼?”
代总统先生脸色的红晕还没褪去呢,又补充道:“不要年轻的姑娘……我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她,会让她失望的。而且性格好是最重要的……我希望开展一段感情。“
谢钦冲弗拉基米尔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您放心,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没有人能抵抗您的魅力。”
“好吧……”弗拉基米尔无奈地叹了口气,“谢谢。您还有什么事?”
谢钦眯着眼睛回想了片刻:“好像还有件事情要向您汇报,但是,又想不起来了。”
弗拉基米尔做出了个夸张的表情,笑呵呵地为老朋友圆场:“那等您想起来再说吧,被您忘记的一定是不重要的。”
02.
弗拉基米尔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
他听到了更衣间里传来的异样的声响,顿时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弯下腰,下意识地摸到了腰上的手枪,一只手按着扳机,放慢了步子慢慢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移动,怒喝道:“谁!”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房间里突然钻出个人来,像是精灵在月光下慢慢现了形。棕色卷发,蓝色的眼睛像是两颗昂贵宝石,遮住的领口和松垮垮的睡衣,像只含羞带怯的小鹿张望着来人:“您好,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
覆盖着白净额头棕色卷发像是白杨林一样温柔而蓬勃朝气,琉璃般的蓝色眼睛宛如一湾清澈的星河,是这个夜晚最明媚鲜亮的色彩,高挺的鼻梁告诉买主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斯拉夫美人,尽管身材算不上丰满,但流畅的腰线下另一种美妙的曲线诠释着它的主人足够柔软,值得几十万卢布一晚的高价。
弗拉基米尔想,一切都非常地令人满意,除了——性别。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想法: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可能隐藏着双性恋的属性;谢钦这个蠢货,他说不要年轻的姑娘是怕因为工作原因不能经常陪伴她而不是说要个年轻男人;还是说谢钦考虑得更周道一些,选了这个是因为他不能怀孕不会出现挟子上位的麻烦?
还有……原来男人也可以长得这么乖巧漂亮。然后所有的想法全部涌向下半身某个地方。
没有什么一个楚楚可怜的小东西更能激发意气风发的男人的恋爱与性欲了,弗拉基米尔有些飘飘然地想,老朋友办事的效率真是太高了。
感觉到房间里温度有些高了,他松了下打的死板的领结,问道:“你叫什么?”
布偶熊一样漂亮的青年下垂的眼睛有些怯生生地抬起来,白皙的脸颊泛起惹人怜爱的,愣了片刻,突然伸出手要和官邸的主人握手:“我是德米特里。“
这是什么时髦的揽客手段吗?弗拉基米尔有些无奈地想,莫斯科中心大街的街灯下流行起来了新时尚,把皮肉交易当作是同志之间的亲切会面?
没有人会和妓女握手,更何况是代总统先生,那是莫斯科市市长都难以得到的殊荣。但是看到德米特里修长漂亮的手指,弗拉基米尔情不自禁地握了上去,甚至忍不住用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地挠了一下白嫩嫩的掌心,饶有兴致地问道:“您第一次?”
德米特里愣了一下,仿佛在思考他的询问的意思,组织了一下措辞,回答道:“我第一次来莫斯科,我是圣彼得堡人……之前一直住在圣彼得堡。”
“您为什么要来?”弗拉基米尔握着他的手,“您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青年想也没想,勇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因为这就是我心中最好的选择,我想来到您身边。”
这世界上还有人拿当作不得光的情人作最好的选择?还是说谢钦许给了他足够多的好处?弗拉基米尔看着青年漂亮的眼睛,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生气。
这么干净漂亮的人,正是为国家做贡献的年纪,怎么能够追求物质又企图不劳而获?!
他眼中的审视和大衣上寒意一起扑面而来,冻得年轻人一个哆嗦。
漂亮的棕发青年眨了眨眼睛,小声抱怨道:“好冷。”
弗拉基米尔心里的怒火瞬间被他楚楚可怜的样子安抚,这看上去还是个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小羊羔。
连接个外套都不懂,还不如秘书用着趁手。弗拉基米尔叹了一口气,有些甜蜜的在心里抱怨道。他脱掉了外套挂在了衣架上,又弯腰换上了鞋子,随口问道:“要吃点什么?“
“我已经吃过了。”
还是只不解风情的小羊羔。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反而看他更顺眼了——想象了一下顶着天真漂亮的脸蛋跪在地上为他换拖鞋脱外套,那简直是磋磨美人暴殄天物。
弗拉基米尔倒了一杯葡萄酒塞到他的手里:“陪我喝点葡萄酒吧。”
即将入主克里姆林宫的男人温柔地发号施令,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落在年轻人身上,炽热且不加掩饰。
纵使德米特里在性的方面没有太多经验,但同为男人,他很快就捕捉到了性欲的信号。弗拉基米尔向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在思索着如何生吞活剥掉他的猎物,这令德米特里心生警惕,心跳加速;可目光对视的某一个瞬间里,弗拉基米尔舔了舔形状漂亮的猫儿一样的嘴唇,这又令他看上去像是趴在草丛里的一只大猫,懒懒地翘着尾巴。没有什么猎物,他只是在欣赏和赞叹花丛里飞起来的名叫德米特里的那只萤火虫。
但无论是什么,德米特里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对他地邀请很难抗拒。他结果那杯酒,低下头,乖乖地抿了一小口。
清亮的酒液沾湿了本就红润的唇,薄如玫瑰花瓣的唇就像两片流光溢彩的糖纸,拨开它们,轻咬一口,就能吃到一块散发着红酒气味的小熊软糖。
弗拉基米尔看得眼热心也热,他伸手抓起德米特里的手腕,用力向上一翻——克格勃的出身让他对于力道的掌恰如其分,红酒荡向杯沿,甜蜜而罪恶地灌向年轻人的口腔,是不会令他呛到难受却又被迫扬起脖颈大口吞咽的份量。
德米特里显然不擅长饮酒,只是几口度数极低的葡萄酒就令他呛咳起来,微微下垂的大眼睛里水光浮动,显得人畜无害,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熊崽。
小熊爪子狠狠挠在弗拉基米尔的心尖上。弗拉基米尔将领带解了下来,随手扔在了沙发上。有些混沌地想,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太高了,或许他应该调低一些温度。
果香和酒香淋漓在精致的下巴,暗红色的酒液在白皙的皮肤上逶迤连绵出诱人弧线,又缓缓没入衣领。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这样活色生香的模样,如果此时此刻,他唇角噙着笑走过来,乖巧地跪下去用嘴来解他的皮带,问他叶利钦住在哪,弗拉基米尔恐怕要脑内复习一下红旗学院的课程才能保持定力,就算掏出手枪也会怜爱地避开这个美国间谍的脸,不让他变得血肉模糊。
可小美人不是风情万种的间谍,他甚至对不起他男妓的身份,他像是个被拐到男朋友家过夜的处女那样,茫然地站在原地,泛着红晕的眼尾人畜无害地觑着他,小幅度地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腕从那双有力的手里抽出来。
弗拉基米尔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谢钦。诚然,他喜欢干净漂亮的人,但也没必要真的弄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玩意儿来。
他按住德米特里的肩膀,把就要成功逃脱暧昧气氛的年轻人拉到了自己怀里,在他惊呼出声之前,直接伸手扯掉了他浴袍上的带子。
青年挣扎起来,愤怒地质问道:“您要做什么!”
既然已经表过了忠心,心甘情愿地到他身边来,都到这个地步还在故作矜持就没有意思了。弗拉基米尔皱着眉抬手看了一下表,已经十二点了,他并不想浪费大好时光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他不耐烦地拍了拍德米特里的脸颊:“您来这儿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他冷酷的样子就像是西伯利亚荒原上吹来的带着刺骨寒意的风,吓得青年愣在那里不敢再动,被他抱了个满怀。
“我不是……”德米特里眼里泛起了点点水光,这让琉璃般的蓝眼睛更好看了,红润的小熊嘴巴一张一合,一副委屈的样子。
他以为这样会换来男人的让步,却不知道这样的神态在上位者眼里无疑是欲迎还拒的作态,是允许他完成这笔交易的许可证,所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被抱起来扔到了沙发上,男人已经不容拒绝地压上来了。
03.
“难道是价格没有谈拢?”弗拉基米尔附身亲了亲青年的额头,慢慢地解开了德米特里睡袍上的衣扣,神色认真地告诉他,“但是不管您要价是什么,今晚我都要得到您。喜欢钱,车子,还是豪宅?谢钦会送到你眼前去的。
青年纤长浓密的睫毛快速地眨动着,仿佛在极力搞清楚情况。
弗拉基米尔一只手探到他身子下面,摸到了大腿内侧湿乎乎的水汽,满意地亲了亲他的鼻子:“乖孩子,已经洗过了,对吗?”
老虎爪下的小熊被摸得呜了一声,打了个滚,像只滑溜溜的鱼儿一样滑走了。
可惜还没跑出沙发,又被攫住了柔软的腰肢狠狠地捞了回来,他的腰硌到了总统先生抽下来的皮带上,疼得抽噎了一声,张开嘴狠狠地咬在弗拉基米尔的肩膀上,像是困在陷阱里的小动物不安分地给予猎人一击。
看着是只人畜无害的小熊,可那一口白牙真不容小觑,那一瞬间尖利的疼痛足以媲美匕首贯穿伤。剧烈的疼痛和鲜血的味道唤醒了克格勃的本能,肌肉瞬间绷紧,他反击的动作完全出于下意识,出手如电掐住了德米特里的脖子,但也还记得手下的敌人,没有用全力。
但即使是这样也足以令德米特里惊恐地发起抖来,他拼命地扭来扭去,臀瓣几次蹭到了弗拉基米尔的下体,令这个克格勃难以区分他是真的在害怕还是迅速进入了角色在勾引他。
他用力地扇了一下那不安分的屁股,钳住他的腰,强忍着直接扒开他裤子操进去的冲动,问道:“谢钦给你的条约里是否提到过对捆绑的定性?是属于可以接受的情趣的范围,还是故意伤害?”
这样露骨的词汇让德米特里一下子懵了,他大脑里乱糟糟的,害怕倒在其次,屈辱才是真的,他委屈地瞪着他,脱口而出:“谢钦可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好吧。”弗拉基米尔失落地叹了一口气,“那算了。”
他揉了揉青年修长的天鹅般的脖颈,看到那上面赫然有几个明显的指印,心里有点愧疚:“我弄疼你了?”
弗拉基米尔劲瘦的大腿钳制着他的腰,不疼,但是又挣不开。德米特里觉得自己是一只被长满绿叶的藤蔓轻柔托住了爪子的小熊,那些荆棘扎进皮肉的感觉并不疼,甚至带着清冽的花草香,但又仿佛含着毒素,眼前人的面孔和灯光逐渐地模糊了。他的大脑乱糟糟的,只能徒劳地解释道:“我不是,呃,总统先生,我想您误会了,我是德米特里,我从圣彼得堡来……”
“记住了,好孩子,叫你季玛可以吗?”他想把人推开,却被年长的男人用力地箍住了,只有氤氲着水雾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的力气。
“难道不是您自己送上门来的吗?还是说您想被莫斯科市反有组织犯罪局逮捕?”
“什么?”
“他们负责打击拐卖人口——和卖淫活动。”最后几个字他是在德米特里耳边说的,他咬字很轻,根本不像是威胁或控诉,而是情人温柔的呢喃,“你或许想说……这个局的长官,不会抓你,因为他的名字也出现在你藏到枕头下的花名册上,嗯?”
可怜的德米特里,他哪里受到过这种羞辱,已经完全忘记想说什么了,只顾着为自己脱罪:“没有,我在莫斯科不认识什么人——”
“您认识我就足够得到您想要的一切了,季玛。因为我是如此地为您着迷。”
随着那只手的抚摸,欲望的火苗在德米特里混沌的大脑中噼里啪啦地闪着火光,酥酥麻麻的快感从脚底窜到了脊椎。
德米特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敬爱的代总统先生不愧是在东德管理一群燕子和乌鸦的情报头子,就算是亲自上阵,也这么敬业………”
浅金色的眼睫轻轻刮过他的脸颊,细微的痒意刺激得他眯起眼睛,缩了缩脖子。
他们离得太近了。德米特里失神地望着那张威严俊美的脸,心里飘过一个诡异的预感。他们近到连彼此脸上细小绒毛和淡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就好似下一秒就要接吻。
然后他的嘴巴被火热柔软的唇堵住了。弗拉基米尔舌头灵活地攫取小熊嘴巴里每一丝甜蜜的汁水,很快就让小熊眼神迷离气喘吁吁,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了猎人的脖子。
虽然德米特里是个喜欢摇滚唱片和牛仔裤的崇尚自由奔放的年轻人,但论起实战经验来显然不是一个克格勃的对手。他迷迷糊糊地想,这世界上恐怕没有嫖客愿意和一个男妓接吻,弗拉基米尔在做什么?
他闭着眼睛,胡乱地伸手想要拨开弗拉基米尔在他身上作乱的手,可弗拉基米尔的手太火热了,那只手摸到了他双腿之间,摸到了那个从没被踏足的禁地,轻轻地、不容拒绝地插进去了一个指节,而他晕晕乎乎地,竟然忘记了夹起腿来抵抗他。
直到小熊软糖被撕开了一个口,淌出酸甜可口的蓝莓馅儿,化成软绵绵的糖浆,他才发现自己也有了反应。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下面湿乎乎的,连自己的声音里都带着颤巍巍的水声,开始不由自主地唤他的名字:“弗拉基米尔?”
弗拉基米尔抽出手,附身噙住奶油蛋糕上点缀的樱桃,一边撕咬一边回答他:“您可以叫我瓦洛佳。”
谢钦大概是跑遍了莫斯科才精挑细选出这块蛋糕,送上他的餐桌时还是温热的,冒着甜丝丝的奶香。剥开包裹着蛋糕的纸,俯下身子舔上去的时候,两团奶油在他唇齿的拨弄下颤巍巍地抖动着,快要融化在他火热的吐息间。
红艳的乳尖舔弄啃咬过,带着淋漓的水光,白皙的胸已经被揉捏得泛红,布满了粗鲁的指痕。
有力的双手顺着小腹向下探去,不容拒绝地插进两腿之间,用力地将紧紧闭拢的双腿向两侧劈开,揉捏着丰满的两片臀瓣。
德米特里一边惊呼:“别……”一边忍不住把双腿打开了一些。
一根手指插进来时他感到异样的肿胀感,有些痛,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毕竟小熊软糖酒杯作乱地指节捅开了一个口子。很快又一根手指又大大方方地拨开柔嫩的入口,像寻宝的探险家,在柔软的花丛里按压摸索着,然后在德米特里隐隐约约感受到异样的快感时挺身没入,换来猎物一声痛苦的抽泣,又很快消散在唇齿依偎间。
德米特里抱着枕头难耐地磨蹭了两下,像只被揪住了耳朵的小兔子,无助地乱蹬着双腿。
弗拉基米尔一只捞起德米特里的一只腿,让他以四肢大开的姿势被压在了沙发上,粗长坚硬的性器拨开狭窄柔软的穴口,毫不客气地直捣花心,狠狠摩擦到致命的一点时,湿软的肠肉绵绵密密地簇拥着纠缠上来。
德米特里被他撞得头晕目眩,疼痛夹杂着连绵的快感逼得他惊呼了两声:“不要……呜!”
弗拉基米尔一边对着那要命的一点横冲直撞,一边又去揉他胸前的两点,细小的乳珠被纤长的手指揉捏着,含糊地问道:有人夸过您比最丰满的姑娘还要坚挺吗?”
“我不是姑娘……”侧入的姿势让德米特里没有办法去推开他,只能无助地扭动着后背想把他甩开,却因为扭动着的腰臀牵动身后的穴口,将粗长的肉棒猛得夹紧,换来了买家数十下报复般的抽插。
可他的身体比什么都要诚实,快感如潮水一般慢慢淹没他,先是紧绷着的足底升腾起跃动的火热,顺着紧绷的大腿蹿上脊椎,连带着他的肩膀都在微微地抽动。
他望着弗拉基米尔的眼睛,仿佛陷入灰蓝色与金黄色的梦境里。圣彼得堡落日的余晖落在眼睫上,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影的闪动,他恍恍惚惚地看到丽日生辉下,涅瓦河上飞起两只洁白的鸽子。
猎人的猎枪将小熊最柔软的地方的每一寸褶皱都撑平了,湿热的黏液缓缓地从翕合的的穴口中流出来,滴滴答答地淋湿了囊袋和身下的床单,又被猎人坏心眼地用手指抹到了他赤裸的、献祭一般坦露在外的白皙平坦的小腹上。
坚硬火热如烙铁一般的阴茎狠狠地撞上了打开宝藏的机关,被折磨了良久的德米特里被刺激得失声尖叫,他像是砧板上离了水的鱼,在空气里拼命地弹动着,原本挂在弗拉基米尔身上的腿胡乱蹬了起来,身下一股一股地涌出大量淫液,尖叫的间隙发出断断续续的胡言乱语:“求您了……给我吧……呜呜……”
弗拉基米尔捞起缠着他腰上的那只腿,放在了肩头,然后稍微退出来一些。德米特里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下意识地呻吟了一声,小穴不要命般抽搐着绞紧,迎接着那终将到来的致命般的快乐。
弗拉基米尔短暂地退出,是为了更深地进入,他回赠那柔软小穴的是愈发有力的挺腰送胯和不要命般撞击,很快,他重重地一抖,发出了一声闷哼,而德米特里闭着眼睛,大腿的肌肉抽搐着,像是痛苦又像是快乐的呜呜哭了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腥气,沙发上早已一片狼藉,德米特里身上——前面和后面——都沾满了精液,像是个被使用过度弄脏的玩偶。
他近乎脱力地趴在代总统先生赤裸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平复着高潮的余韵,等到他毛绒绒的脑袋望向俄罗斯联邦最有权势的买主时,发现弗拉基米尔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德米特里心里突然一股怒火烧了上来——他都没有因为被误认而感到自尊受到伤害,罪魁祸首凭什么感到不悦?难道是因为他没有男妓的风情和技巧,没有让这位克里姆林宫的新主人尽兴吗?
漂亮的年轻人撅着嘴巴,问道:“您为什么不高兴?”
弗拉基米尔的眼神早已一片清明,却又带着复杂的缱绻与留恋:“抱歉,我的急切不是因为我看轻您,把您当成发泄欲望玩具。而是有一见钟情的原因在里面。我愿意和您发展一段感情……”
青年赌气一般地瞪着他,漂亮的小熊嘴巴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势利又刻薄:“先生,要续约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弗拉基米尔眼里的温柔黯淡了一瞬,像是失去了什么柔软甜蜜的憧憬,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可以。”顿了顿,又说道,“但是,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金钱去衡量的……”
看到年轻人疑惑着忽闪着蓝眼睛,他连忙补充道,“当然我并不是不肯付钱的意思。”
德米特里眨了眨眼睛:“对于长期关系的保持是基于对我的,呃,服务的肯定吗?”
然后他看到代总统先生的脸有些红了。弗拉基米尔非常自觉地拿过了自己笔整的衬衫,充当毛巾擦掉德米特里腿间的浊液,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的,但是我希望您也对我很满意。”
德米特里可没想到代总统先生能给他这种待遇,也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但看上去他是认真筹划一场浪漫的约会了:“您愿意留下来吗?明天我有半天的假期,可以开车带您去莫斯科郊外游玩。”
德米特里看着他:“如果我不愿意呢?”
04.
“那有没有关系。”弗拉基米尔说,“但是如果您愿意,我想送您去读书,或者,做点生意。”
“您对每个为您服务的性工作者都这样慷慨大方吗?”
“您是第一个……在这方面我不想隐瞒您,我的上一段感情结束了很久,虽然我决心成为为俄罗斯划桨的人,但我也渴望一段爱情和很多个浪漫的夜晚……您不愿意和我开始一段感情也没有关系,我可以送您去读书,我朋友名下的也有一些产业,有学历和稳定的收入,对您是有帮助的。”
漂亮的布偶熊突然得生动了。德米特里托着腮看着他:“我读过大学。”
但是没想到代总统先生非但不满意,反而沉下脸来,用责备的语气说道:“您读过大学,为什么不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反而要做这种事情!”
德米特里被他吓得一抖,缓了两秒才又昂起脑袋:“我毕业于圣彼得堡大学。”
还是校友?弗拉基米尔的拳头开始格格作响了,难道代总统的校友变成了被包养的小情人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
“我毕业于法律系,并且拥有副博士学位。”仿佛嫌弗拉基米尔受的刺激还不够似的,小熊慢吞吞地亮出了手里能给这个害他被折腾了一晚上的男人致命一击的底牌。
“……”这令弗拉基米尔开始祈祷今晚的一切都是一个梦了。
年轻人眼里促狭的光芒的令他心中的不安开始疯狂地放大、滋长:“啊,我可能搞砸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您,您,您是?”
“我的导师是索布恰克教授,您一定也认识。”小熊微抬下巴,终于露出矜持与骄傲来,“我告诉过您了,我是德米特里。”
弗拉基米尔,后知后觉地,终于想起了老师在电话里反复提及的名字,他吓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比猫还要敏捷,几乎跳到桌子上去了,他失态地拔高了语调:“您是德米特里•阿纳托利耶维奇•梅德韦杰夫?”
“是啊。”德米特里看着可疑的红晕慢慢遍布师兄的脸上此刻眼里全都是错愕、尴尬、后悔,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有点孩子气地追问道,“我以为同意您来莫斯科工作,至少是看过我的资料,是出于对我能力的肯定,而不是把我当成泄欲的……玩具?”
哪怕是在东德时他独自一个人端着机枪面对着随时要将他粉碎的人群也不过如此了,不,甚至还要绝望。那时候大不了就和 一起死,还能留个为国家献上生命的忠诚的美名呢,可是,现在,他是个完完全全的罪人,他都做了些什么?他敬爱的索布恰克老师忍痛把在在学术领域很有建树的小师弟送给他当助手,他却把他当成性工作者!
现在连夜飞回圣彼得堡去向老师请罪还来得及吗?
“抱歉,我真的,梅德韦杰夫先生,我不知怎样去解释了,圣彼得堡寄给我的资料上恰好您的照片因为劣质胶水而遗失了。我承认我提出过需要一个伴侣的要求,而谢钦没有向我汇报他已经把您接到了我的家里。您出现时您恰好又穿着睡衣,我以为,呃,您是应召的,呃……而且对我没意思,想速战速决拿到钱。”
他说不下去了。威胁同性的罪名倒在其次,关键是,尽管这件事完全是他的责任,但如果谢钦知道了那么德米特里的命运恐怕不是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不幸丧生,就是沦为后半生见不得光的秘密情人。
他咬了咬牙:“您是要起诉我还是要回圣彼得堡,我都接受……但是在此之前,我要怎样补偿您?”
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德米特里要是恰好爱上我就好了……
而德米特里,听他这样叫梅德韦杰夫先生,感觉怪怪的。
小熊揉了揉被扇得肿起来的屁股,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满脸愧疚、失魂落魄的代总统先生。也许是有过肢体纠缠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弗拉基米尔没有了初见时威严的压迫感,而是像一只被莫名其妙踢了一脚的大猫,正惶恐无措地喵喵叫着围着人打转,漂亮的金发都蔫蔫地黯淡下来了。
他想起资料里的弗拉基米尔,他的野心,他的坚决。
一个在最艰难的时候决心不顾生死为俄罗斯划桨的人。
他想起温柔亲吻他、问他要不要去读书的弗拉基米尔。
一个对“男妓”都能温柔尊重的人。
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而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弗拉基米尔作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他明明有过将一切事实喊出来让这场误会消弭的机会,却放弃了。
德米特里竟无端地生出一种负罪感,又觉得不忍心,神使鬼差般地脱口而出:“我没有要起诉您,也不会告诉老师的。”
心里的巨石落地,被轻盈甜美的东西充满了。
只是一句话,弗拉基米尔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开始狂喜起来,灰蓝色眼睛如星河闪烁,闪动着宝石一般的色彩,让贪婪的小熊忍不住伸出手搂上他的脖子,慢慢地亲了上去:“是季玛。叫我季玛。”
然后又哎呦一声跌坐回去。小穴里含不住的那些东西汩汩地流了出来,吓出他一声惊呼。
显然在回忆刚才那场欢爱的小熊舔了舔嘴唇,露出个傻乎乎的笑:“下面好凉……您怎么不继续帮我擦了?”
05.
弗拉基米尔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聪明人懂得利用别人一瞬间的失守达到利益的最大化。
代总统先生卑躬屈膝地替他娇贵的受了委屈的小师弟清理着身上的污浊,他发誓他真的没有半分其他意思,只想让风尘仆仆赶来帮忙还惨遭蹂躏的小师弟睡得舒服一点,只是手指不小心擦过那个点时,小熊猛地一激灵,哼哼唧唧开始叫了。
德米特里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他一定是被突如其来的快感冲昏了头,连敬语都不用了:“你是故意的吗?”
“我发誓绝对不是,只是会碰到那里。”
弗拉基米尔心念一动,轻轻地按了一下。德米特里“啊”的叫出了声,腿开始不老实地往他腰上勾。
弗拉基米尔心想,如果德米特里不是对他抱有革命同志般的十二万分的信任就是个天赋异禀的婊子,在经历过一场飞来横祸之后还敢在罪魁祸首的床上毫无防备地叫得这么放浪。
可怜的代总统,他额头上已经憋出了一头汗,还要咬着牙拨开德米特里的大腿,去碰那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德米特清理不到,又绝对不可能让医生帮忙。
那里其实并不算痛,也没有流血。弗拉基米尔把前戏做得很好。
他在这场误会而来的性事里很快乐。
德米特里眯着眼睛看着他:“您见我第一眼就把我当成一个……”他似乎是不太想说出那个词汇,“您应当负全责。”
“是您的美貌让人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联想。”弗拉基米尔握住布偶小熊的脚踝,求欢的意味不言而喻,他低下头,亲吻着德米特里的额头,在他被吻得睫毛如蝴蝶般翩翩起舞时,悄悄表达了自己过分的请求,“如果刚才给您带来一点欢愉的话,请您垂怜我,让我犯第二次错误吧。“
小熊挣扎着要将脚踝从猎人精心设计的藤蔓里抽出来,小声推拒道:“不要。”
但是弗拉基米尔早就看出他的心软,否则此刻他们应该是被保镖隔开剑拔弩张或是撕打成一团。
红旗学院学到的某些技巧终于有了一次实战演练,弗拉基米尔浑身解数去用他被老师和同学一致评价为含情脉脉的漂亮眼睛,温柔地,一瞬不瞬地望着德米特里。
“我从就任以来就没有得到过半天的休息……明天是我唯一一个假期。难道我没有令您感到欢愉吗?更何况,您难道不是为了帮助我才能莫斯科的吗?”
他满脸疲惫和委屈地蹭着德米特里的肩膀,像只得不到主人爱抚的小兽。所以心软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并不无辜的德米特里,他当然不是弗拉基米尔先前所抱怨的矜持婊子,而是个弗拉基米尔喜欢的初尝禁果的淫荡处女,在一次食髓知味之后没有抵抗再一次的快感的狂风骤雨的定力。
“我很舒服,非常感谢您。”
他根本察觉不到这是怎样天真的淫荡,他剥得赤裸,在说出这句话后他被以比刚才更 彻底地打开,而他也毫不矜持地将自己的美好展示给别人看。
所以当猎人又一次掏出他的猎枪时,他像是那只撞上枪口的傻兔子 扭动着自己丰满白皙的屁股,试图追随侵略者进攻的节奏,乞求一些重复的、或是更猛烈的快感。
“快一点……求您啦。”
06.
谢钦早上打来电话时非常诚惶诚恐:“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抱歉昨天忘记跟您汇报了,您的小师弟昨天被我接到了您那里。他身上还带着一些重要的资料,安排在酒店不太安全,而他一接到电话就飞来了,我们也没有给他准备一套住房的时间,我自作主张把他安排到您的家里了——您和他相处得还愉快吗?”
弗拉基米尔似乎是刚刚睡醒,不知道为什么未来的沙皇陛下一点也不生气,声音很轻,黏黏糊糊的,但谢钦可以想象到此刻他脸上真诚的笑容:“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事实上,你做得很好。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感谢您,伊戈尔。”
谢钦疑惑地握着听筒,感觉老朋友的声音不大对劲,似乎是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您还好吗?今天是您的假期,我会为您送上您喜欢的那个礼物………”
“不用了,亲爱的伊戈尔。”弗拉基米尔的声音止不住地在上扬,他非常干脆地挂了电话,“最好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没事就挂了,明天见。”
——the end——
【普梅】风雪夜归人
预警:人物ooc,胡编乱造的故事。
01.
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科罗巴切夫在寒风中跺了跺脚。
四月份的圣彼得堡天气还很冷,刚刚被清扫出来的路面很快又覆上一层薄薄的积雪。
他一贯冷静的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低声询问身边的人:“你觉得还需不需要派人再打扫一遍?”
站在他身侧的法学院院长别洛夫·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早就被冻得抱起了胳膊。他原本冷眼旁观着一群人殷勤地清扫校门前的积雪,顺便数着树木和人群里隐藏着几个便衣特种部队,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老师,您未免也考虑得太多了。难道那位还能是独自前来?不等他的车到校门,前面引导车的尾气早就把这点积雪融化了。”
“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尼古拉嘟囔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种场合不要喊老师。院长先生,请喊我校长。”
他们在校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直到视线里出现低调的黑色奔驰车队。
细细密密的雪粒呼啸着砸过来,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撑起了金属骨柄的黑伞,遮住了大半风雪。
别洛夫看清楚了被围在人群中的那个人。他没穿精致笔挺的西装,与肌肉虬结的保镖相比几乎称得上娇小的身躯裹在红色的羽绒服里,让他看上去没有那么像一个浸淫政坛三十年的圆滑政客。深灰色毛领中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说熟悉,是因为在之前十几年里,他和仿佛是被钉在克里姆林宫的那位的画册一直陈列在法学院的展览台上,任谁经过时的无意一瞥,都能撞见那副温柔纯真的笑脸。说是陌生,是因为他与德米特里的寥寥几次碰面中,德米特里还是个抱着大部头法学书准备副博士论文的学生,而曾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播报着他的行程的第一频道,也很久都没有再提及过他的名字。以至于家里头发花白的老母亲路过电视机时都要疑惑地问一句,常坐普京身边的那个人怎么不见啦?就是那个像熊一样喜欢冬眠的小年轻。
小年轻……
别洛夫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抬头看了一眼副主席先生鬓角夹杂的几缕像被劣质染发剂漂染过的棕灰,心想,老太太大概有几年听电视不戴老花镜了。
在他走神的这几秒钟里,副主席已经向他们走过来了。
他甚至主动同科罗巴切夫握了手:“教授。”
如果说,忘记先伸手已经让那位从没出过象牙塔、不太精通官场礼仪的校长有些懊恼,那么这个称呼简直让他愣在原地。
德米特里并没有感到尴尬或愤怒。从他身上寻不到半点权贵的傲慢,他微微仰起头认真解释这个称呼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温和亲近的同事:“我攻读副博士学位时,您已经是教研室的助教了,我喊一声老师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哦,不,荣幸都是我的——我代表您的母校欢迎您回来。”
大脑里塞满了刑法条文的校长反反复复思索了几遍,终于艰难地判断出,俄罗斯的前总统、前总理,现任的安委会副主席、统一俄罗斯党主席梅德韦杰夫先生应该是在向他示好。过于震惊一直于他只能机械地磕磕绊绊地说出准备好的欢迎词。
这和他们预想的可不太一样。
上帝啊。科罗巴切夫有些头昏脑胀地想,他可不是哪国的元首,只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校长而已,还是由总统直接任命所以随时可以被罢免的那种。
他想起了德米特里抵达圣彼得堡前一周,总统的助理提前飞来这里,将主要的校领导召集在一起,开了一个小的会议——或者说,下达了几条临时的指令。
德米特里在未来的某个时间里可能要来“视察”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原本这也没什么,作为俄罗斯顶尖的大学,也是巴甫洛夫、门捷列夫、总统和前总统的母校,学校常会有这种接待或者交流活动。但这个时间点实在是有些敏感,因为即使是对政治不敏感的人,也知道国家杜马选举在即。
就在这个时候,统一俄罗斯党的党主席却突然远离了政治中心。难道稳坐王座的沙皇还指望着这位党主席在年轻人中帮统一俄罗斯拉一下选票吗?当然不可能。
这早就不是十年前德米特里被年轻人追捧爱戴的时候了。
此时德米特里离开莫斯科躲到圣彼得堡来,恐怕是为了相反的目的——要让一个风评不好的政党的支持率多几个百分点,那么它不受欢迎的领导人,存在感自然是越低越好。
他领导的政党即将毫无疑问地将在半年后选举中大获全胜,他本人却不得不作为一个负面资产被搁置到遥远的地方。
科罗巴切夫竟然觉得德米特里有些可怜了。所以他问道:“我们需要以什么样的规格,或者说,态度,来接待梅德韦杰夫先生?”
“当然是按照迎接副主席的标准,在主席是普京总统的前提下。”总统助理笃定地打断了他的话,强调道,“梅德韦杰夫先生只是来圣大视察,他并没有被罢免职现有的任何位。”
“那么我不明白安委会的副主席的下榻地点要选在校内,甚至还有教学计划。”他扬了扬手里刚刚拿到的文件,“除非他是辞了职来圣大教书。”
“并不是教书。”总统的助理不厌其烦地纠正道,“是作为总统刚刚任命的科学与教育理事会的副主席考察圣大,即使有授课的行为,也是以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客座教授的身份做几场临时的讲座,希望您能明白我的意思。”
“可是我们并没有聘请他做客座教授。呃,我的意思是,聘请客座教授的手续非常繁琐,如果梅德韦杰夫先生有这个想法的话,我现在就应该着手准备……”
“您会聘请他的,在合适的时间。至于手续,那并不是问题,一小时之内就可以办好。不办也没有问题,因为他很快就会回去。“
这下即使温和敦厚如科罗巴切夫也忍不住狠狠地腹诽,如果我们申请经费时也能有这个效率,圣大的实力恐怕能与常青藤齐名了。
“那如果他不回去了呢?”
这一次,助理没有回答,他脸上居高临下的傲慢停滞了一瞬,仿佛后知后觉地想起还存在这个选项。
“但是——总统先生并没有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02.
不管他们是否做好了准备,德米特里还是来了。
他依次同校长、副校长握过手,在走到别洛夫面前时露出了一点浅淡的笑意:“我知道您,您在刑法领域贡献良多。”
尽管不愿承认,但是别洛夫确实为这拂面春风一样的温和笑容而心折,又因这句夸赞而受宠若惊,突然觉得在寒风中站着等了半个小时也没那么值得抱怨了。他伸手用力回握住德米特里的手,被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
不该如此的,世界上不会有哪辆车会比副主席的座驾上的暖风系统还要好了。
他不由得关切道:“外面太冷了,欢迎您到圣大来。请您稍事休息,下午,我们在主楼二层讲堂为您准备了一场小型的欢迎会。”
副主席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笑容。他抬眼望了一眼远处那座熟悉的主楼,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抿了抿唇:“今天是周一?”
“是的。”
“那就不要占用教授和学生们上课的地方了,我们可以去科罗巴切夫先生的办公室谈。”
别洛夫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如果真的像他和尼古拉猜测的那样,德米特里即将调任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校长也不错。
任何人都知道,那所谓的“考察”更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休假,或者说是彻底退出权力中枢的预演。培养一个完美的政客需要十年甚至数十年,充满压力和危险的丛林才能教会他伪装、隐藏和一击必中,但养废掉一个政客却很容易,只需要让他在安逸的氛围里保持心情愉悦,很快他就会变成养在动物园里的棕熊,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伸着爪子乐呵呵地去接被扔来的食物。
他一离开莫斯科就会被波云诡谲的政坛远远的甩在身后,就很难再以十分轻易的姿态回来。他名字前的一大串头衔将会被以一种不会引起政坛海啸的方式摘掉,或许从辞去统俄党主席的职位开始,接着是安委会副主席,直到总统先生慷慨地嘉奖他为祖国作出的贡献,再名誉性地赋予他母校校长的职务。
这对一个做过俄罗斯总统的人而言固然堪称凄凉,但对于一个与沙皇分享过权力又不为民众所喜的政客来说,却算得上体面。
别洛夫看着已经走远的副主席。
队伍最后面的是他当年的一位老师,现在已经退休多年,满头白发。听说德米特里回来,便让女儿推着轮椅匆匆赶了过来,一脸认真地和曾经的学生讲话。德米特里按着膝盖,半蹲下身子去听她絮叨,不忘替老人盖好了腿上的毯子。
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德米特里会是个好校长的。
老妇人睁着浑浊的眼睛,但眼神却很清明,她看着德米特里,轻声问道:“您怎么不在莫斯科帮他了?您后悔了吗?”
一如当年讲授法律条文时的犀利和辛辣。
德米特里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心中一阵钝痛。他想,老师心中大概终究是有些怨气的。
在那个法律系的人才纷纷下海经商或者做律师赚得盆满钵满的年代,老师曾指着他和安东两个人说,希望最优秀的两个年轻老师能留下来,法律系的学生比公司和律师所更需要你们。
那时索布恰克老师竞选失败退出政坛很久,德米特里一度以为,没有什么比讲台更适合他的了。
但是很遗憾,他和安东都没能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做一个教书育人的教授。他在第二年就接到了弗拉基米尔的电话。
爱情和野心像死灰复燃的野草,吞噬着年轻人不甘寂寞的心脏,引诱着他,驱赶着他,让他再也不甘心困在象牙塔内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教师,他向老师辞行:“我要去帮他,直到俄罗斯变得更好。”
然后行李都没带,毫不犹豫地远赴莫斯科。
那样急切狼狈地奔去,一如今时今日,仓惶不堪地逃离。
后悔了吗?
德米特里无法回答。
逃离克里姆林宫的想法,并非是突如其来的固执情绪,只是长久的、不断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在某一日达到了那个足够质变的点。
一个他自认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临界点——对于政党和弗拉基米尔而言都是负面意义的政治资产,继续存在下去就像是一个人尽皆知的把柄,除去拖累评级之外别无他用。
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吗?一个贪权恋栈的骂名,还是说,非要等到弗拉基米尔忍无可忍主动提出来才肯离开?
所以他在详细地安排好各项工作,确保即使他长期离开莫斯科也不会影响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之后,明确地向弗拉基米尔汇报了离开的时间。
“你真的要去?“这一次弗拉基米尔没有直接拒绝他的离开,他停下了手中的笔,灰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要把相伴了二十年的肉体连同灵魂一并望穿。
他那时一定窘迫到了极点,语无伦次、答非所问:“非常侥幸地得到了您的信任,希望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我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为什么会说侥幸?”弗拉基米尔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杜马选举将在五月份开始。季玛,我能给你的就是这些时间,到时候你必须回来。”
德米特里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我不来的话……不是会更好吗?“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异样的深色,犹如冰下烈焰,德米特里知道,那是他隐忍的怒气即将发作的前兆:“那么,您后悔当初答应我的请求了吗?”
德米特里没有回答。
再然后就是德米特里的专机悄无声息离开了俄罗斯的心脏,在外漂泊了三十年的法学教授回到他陌生的故乡,尽管对于他的母校而言,接纳一个几乎称得上从权力之巅跌落的学生也许并不是一件的简单的事。
德米特里从走上飞机的那一刻起就笼罩在一种怅然若失又茫然的情绪里,这种奇怪的感觉直到此时此刻,真的回到象牙塔里也没有消失,又因老师的一句质问而隐隐作痛,萌生出自己背弃弗拉基米尔的微妙的愧疚。
他在来的路上他没有再看会议文件,而是随意地翻阅了几篇近几年民法及商法方向的期刊文献。他记得窗外已经暗沉的天色,旷野的风自四面八方吹来,莫名有种黑云压城的感觉。
——如果有人要为前总统拍一部告别政坛的纪录片此刻的镜头应该正合适,地勤的指示灯射过层层的雨雾,影影绰绰的亮光里,机窗玻璃平静地倒映出一张淡漠的脸。
他有些恍惚地想起,那天弗拉基米尔一脸失望。
他应该真的生气了,甚至连基本的礼节都不愿再做,没有像往常那样起身然后把外套递给他,只是沉默地、孤零零地坐在偌大的办公桌后,堆积如山的文件遮住了他的神情。
不过这也没什么。德米特里想,当年他飞去莫斯科的时候瓦洛佳没有去接,走的自然也不必他相送。
老师没有再质问他了。她说:“既然回来了,就给学生们再讲几节课吧。”
03.
德米特里在“休息”了一周之后,以总统科学与教育理事会的副主席的名义开了讲座。
讲座办得非常低调,没有刻意地宣传。但互联网时代哪怕是一对普通情侣在教室里接吻的消息都会不胫而走,遑论是前总统、前总理这样的人物回母校讲课这样的爆炸性新闻。
主楼讲堂里坐满了人,教堂外也挤满了旁听的学生。
但德米特里游刃有余,他本就是个极为聪明、近乎过目不忘的人,又有二十余年从政的丰富阅历,他的讲座进行地非常顺利,讲授的民法与商法也称得上专业——毕竟,最开始的大学民法教材是他当年和教研室的几个同事一起编撰的,他又旁征博引,结合从政期间接触到的资料和数据,详细阐释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今的民法与商法修订的缘由,对于法律系的学生而言,的确很有帮助。
在自由提问的环节,他和学生们就当前经济领域的国有制企业进行了讨论。
新世纪长大的大学生们,受互联网的影响,或多或少都对这位风评并不佳的前总理有些看法,也有几个激进的青年,别有用心地将话题引向了容易引起争议的领域,他们尖锐地提问:“您不主张政府对于经济的干预,但是,作为我们国家经济支柱的石油产业,最大的石油公司公司正是国有企业。而它被谁掌控在手里,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即使是这样,您也不赞成这个事实,对吗?”
但德米特里也只是微微一笑,毫不避讳地回答道:“是的,我认为,国有企业几乎在所有的领域都只是起着一种暂时的作用,是一种解决眼前问题的工具,在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之后必须逐步退出历史。因此,政府的官员,更不应该在国有企业中任职,这一点我在很多年前就强调过了——无论现在的俄罗斯石油公司掌握在谁的手里。”
别洛夫从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座位上站起来,在学生们离开教室之后,走上前去,心悦诚服地赞美道:“尽管很多年没有讲课,您授课的水平依旧很高。“
“那是自然,季玛是当时我们系里最优秀的年轻讲师。”
门外传来了张扬跳脱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听到这个声音的德米特里显然非常惊喜,他睁大了眼睛,丝毫不在意来人风尘仆仆,帽子上还落着雪花,亲切地迎了上去:“安托沙,您也在。“
“是的。“他的老同学、老朋友安东·伊万诺夫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我有公务在身,恰好可以在这里停留几天。听说你在这里,就赶过来了。“
同德米特里一样,安东谢绝了别洛夫的招待,只是笑着说,让我和副主席先生随意的在校园里逛一下就好。
这也正是德米特里的意思。于是他们像很多年前那样,提着公文包,抱着怀里的教材,在学生们像撒欢的小马驹一样奔去餐厅的时间点,沿着教学楼的走廊慢慢地走过学生时代的记忆。
安东站在门口听完了后半场的提问,想到那些激进的学生仍旧心有戚戚,他看着好像毫不在意的老友,悻悻地说道:”您挺敢讲的。一点都不怕关于国有企业的阐述被拿去做文章。“
德米特里耸了耸肩:“这能有什么。难道我不讲这些,谢钦就不会因此记恨我吗?我都已经把他从石油公司里赶出过去一次了。”
安东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其实您本质上一点都没有变。他们都说您是个温和的、没有脾气的人,但我知道,您是个彻头彻尾的固执狂。”
德米特里自嘲般地弯了弯唇角:“是吗?我还以为,我最为人认可的品质就是,没有自己的主见。”
安东指了指走廊尽头处的那间小教室:“那是他们在胡言乱语。您还记得研究生一年级的时候,咱们教研室的那次聚会吗?”
那还是八十年代末,每天都有学生逃课去游行,然后被捕,或是偷偷摸摸做生意,欠一屁股债被追到学校里,列宁格勒大学就像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的一个小小的缩影,充满了贫穷、混乱和动荡。
那时候物资奇缺,民法教研室的师生们拿出不多的工资和奖学金买到了肉、酒、蛋糕,庆祝这个学期的结束。他们乱七八糟地聊了很多,从汽车、音乐,到政治、经济,最后又不可避免地聊到了论文和答辩。
在场的学生依次祝酒,大多是些身体健康、事业有成的话。唯独轮到德米特里时,他站起来,脸上依挂着温柔腼腆地笑,但说出来的话却满室哗然。他说:“为私有权在俄罗斯的复兴举杯。”
就连安东也惊呆了,那种当头棒喝的感觉直到今日仍记忆犹新。
他摸了摸鼻子,心有余悸的模样:“那时候,我们还是名义上的共产主义国家,私有权的概念是不存在的,甚至是违法的。当然,并不会有人把你的这番话传出去,你不会被逮捕也不会被开除,但是,它会为你惹来一些麻烦,甚至会让你的毕业论文被毙掉。我们全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所以急急忙忙地把酒喝掉了——我甚至还差点呛到。“
那时候谁也没能想见,一个在杯相祝时说着支持私有财产、发展市场经济的青年,小小的个子里竟蕴藏着那样大的能量,他早在他们之前就窥见了时代的流向,让他在未来的某一日里青云直上,直到站在权力之巅,一步一步推行自己的改革计划。
如此炽热又如此坚韧,哪怕是在已经离职去官的今日,也仍毫不避讳地坚持自己的主张。
“您很优秀。所以,无论何时何地,都请您不要怀疑这一点。”
确实很多年没有人再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了。德米特里有些苦涩地垂下了眼睫:“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做自己应该做的工作,并不算出色。”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想。”安东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我希望您能明白,能走到这一步,您已经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独一无二……吗?德米特里脸上泛起苦涩的苍白,“安托沙,你不明白,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
“是的,或许我不明白,所以我需要问你,对谁而言是最好的?”安东打断了他的话,“对你自己来说吗?可是我在您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远离政坛之后本该有的如释重负的神色。是对俄罗斯来说吗?可是您心里应该清楚,您的智慧、能力和经验,对于现在正在进行的改革助益良多。”
“不……”德米特里下意识地攥紧了指尖,好似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苦楚一般。
曾经饱满娇嫩的指尖失去了血色后像只被风干了甜美汁水和莹润果肉的干瘪橘瓣,迸起的血管像那令人生厌的枯瘦筋络缠绕着不再柔软白皙的手掌,提醒着他,他也早已不再年轻了。
可即使是已经干枯的山水,也会是什么人眼中无价的珍宝。
“那么,是对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来说吗?我敢打赌,他一定不希望您离开。”安东凑近了他的耳朵,用一种暧昧的语气问道,“我还在好奇,我们的沙皇陛下,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了?“
他也用了“放”这个词……
就好像默认德米特里是被谁时刻带着身边的所有物一般。
德米特里原本苍白的脸色微微涨红了。
他想起他第一次向弗拉基米尔提出要离开时的情景。
那晚他强忍着羞耻主动求欢,说出这个请求时弗拉基米尔的性器还插在他身体里,极有技巧的律动把他的敏感点照顾得很好。
因爱人的放浪献媚而身心都餍足的沙皇那时还没有意识到他究竟在想什么,以为是小熊甜蜜任性的撒娇,大发慈悲地允诺道:“我知道您很辛苦。我可以放您去索契休息两天。”
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想念弗拉基米尔了。
自从他到莫斯科,他们还没有分别过这么长的时间————听上去有些矫情,还很不可思议,但这确实是事实。他和瓦洛佳像是两个被权力和责任的铁链栓在名为克里姆林宫的甲板上的奴隶,除了短暂的出国访问,即使是疫情期间,也保持着每周至少两次的视频会议和一些私人的通话。
他曾以为远离了将人灼伤的太阳就是幸运,却不曾设想过那将是无尽的寒冷与空虚。
此刻安东提到了弗拉基米尔。只是想起弗拉基米尔脸上失望的神情和那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就足以瞬间将举办了一次成功讲座的喜悦冲淡。
德米特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04.
事情并不总是顺利。
在最初几场成功的讲座之后,安全局的特工也放松了戒备,不再提前审查确认前来听讲座的学生的政治倾向。
德米特里计划中的最后一节课,提问环节的内容不再由安全局的工作人员进行事先的确认。
身穿浅绿色毛衣的漂亮女孩站了起来,清脆的嗓音回荡在讲堂里:“您刚才提到了,法律与民主。那么,请您告诉我,如果民主真的存在的话,您这个践踏民主上位又操纵法律修改任期的前总统为什么也可以站在这里讲授法律?”
偌大的讲堂中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接着是一阵骚动,在德米特里沉默的半分钟里,议论声轰地炸开。
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几秒钟内,已经有打扮成学生模样的特工走到她的身边,拿走了她的书包,翻出了她的学生证查看。
“叶卡捷琳娜,法律系二年级的学生。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要来的。”名叫叶卡捷琳娜的女孩昂了昂头。
一批训练有素的警卫冲了进来,封锁了讲堂,没收了在场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在确保没有人能留下刚才那一幕的影像资料后,伊万看向德米特里,只等着一声令下就驱散人群。
但是德米特里没有宣布讲座中止。他摆了摆手示意伊万带着人退出去,然后看向提问的女孩:“卡佳小姐,我想,大概您对我本人并没有恶意。至少,您以我曾经的职位来称呼我,而不是像网民一样,直接使用‘沙皇傀儡’之类的名词——我知道更难听的称呼还有很多。”
女孩脸上骄傲的神情变成了变成了错愕:“我当然不……”
“其次,我必须要说明,我的当选完全符合我国法律规定的选举流程,符合当时选民的需要,如果您认为经过由前一任总统提名并利用他的影响力使我当选那就是践踏民主,那么您是片面的。因为竞选的本质就是在保证合法的前提下利用一切影响力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可以利用普京总统的影响力,但我并没有操纵占据总数的百分之七十的选民的手,逼他们写上我的名字,不是吗?”
被温和的眼光注视着,女孩脸色微红,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当然,我要承认您的质疑是有道理的,因为民主在我们国家并不成熟。这并不是件羞于谈及的事情,现在的俄罗斯才存在了不到三十年,在此之前,我们从来没拥有过现代意义上的民主,无论是在沙皇时期,还是在苏联时期。甚至现代的宪法、议会选举、总统选举、多党制,我们也只是实行了很短的时间。其实,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这并不构成我们的国家容不得异议的理由。”
“我们的国家容得下反对的意见,您可以通过各种渠道表达您的看法。但我并不认为,为了获得高效的民主就必须在议会里吸纳各种不同类型的激进分子,我甚至可以说,他们基本上是利用一些看似民主的主张作为噱头,实际上却是在制造困境。”
“我能否理解成,您在指责纳瓦尔尼。”
“是的,您可以。”
叶卡捷琳娜耸了耸肩,露出个真诚的笑容:“好吧,至少在这方面,您是对的,我也非常讨厌他。”
德米特里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右翼力量联盟的激进口号下,我们的国家发生了和平演变,人们靠直觉轻易地相信了那些口号,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想大家都知道,俄罗斯一蹶不振,一度需要接济才能勉强过活,进入新世纪才重新强大了起来。这对于你们这一代人来说或许谈不上惨痛的记忆,因为你们大多出生在新世纪的钟声敲响之后,那时俄罗斯在当今总统的带领下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走出了困境。”
“但这并不是他,嗯,我不想这样说但是确实是这样,垄断权力的借口……”
“这取决于人民怎样看待领袖。我们的人民,尤其是拥有选票的你们的上一辈人,仍存在一种情绪,那就是将过多的希望寄托在了领袖身上。被寄予这种希望而又确实富有责任感试图改变国家命运的人往往都是这个下场,那就是毁誉参半,甚至是悲剧性的收场。但是如果您将他看成一个任劳任怨的、依照宪法履行自己职能的公务员,就会发现,他付出的是比他收获的要少的多的东西。”
“或许还有您本人?”叶卡捷琳娜露出了与他年纪不符的复杂神色,“曾经有一代年轻人将您视为冉冉升起的新星,譬如我的姨母,她曾是为您拉选票的‘梅德韦杰夫女郎’,现在却撕毁了您的海报。抛却旁人对您的评价,您本人后悔过吗?”
这一次,讲堂里安静到连纸页翻动的声音都令人心惊肉跳。
叶卡捷琳娜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就有些后悔。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一眼这位前总统的表情,发现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除却浅浅的伤感,并未起泛起波澜。
“这个问题我并不想正面回答。我只想说,民主并非意味着不会产生诸如权力集中、权力滥用和腐败的问题,而是意味着政党和国家机器具有一种自我纠错的能力。这需要很多人付出很多东西,也许纠错的人也会变成被纠正的对象,无论其中有没有误解。但我的希望是,我们国家的民主能够平静地、循序渐进地发展下去,在这个过程中不要发生不必要的震荡和巨变。这也正是我在任期间修改宪法延长总统任期的理由。顺便说一句,修宪的流程也是完全合法的。”
女孩若有所思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了什么。她歪着头,吐了吐舌头,看着依旧温和的男人:“感谢您的解答,亲爱的德米特里•阿纳托利耶维奇•梅德韦杰夫。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会觉得我的这些问题无礼且幼稚吗?”
“事实上,我不会。因为我在读大学的时候也是个喜欢向老师提问的学生。相反,我会觉得您勇敢而坦诚。但是如果一定要对您提一个建议,那会是:您或许更适合从事新闻行业——所以,至于我没有正面回答的那个问题,或许可以留在将来的某一天,出现在您与我的访谈录里。”
05.
科罗巴切夫同别洛夫一起赶到了讲堂。
可怜的老学究们,他们在漫长的教学生涯里应付过足够多的难缠学生,但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听说这件事之后吓得脸色发白,立刻赶来向德米特里道歉,很是有些担心德米特里——或者他背后的那个人借此向圣大发难的意味。
德米特里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不会和一个女学生生气,弗拉基米尔就更不会难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在宽慰了校长和院长几句之后,他收拾了教案,和安东一起离开了讲堂。
“您可真是好脾气,换我就直接把这小女孩赶出去,并且勒令她从此不准上网。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被洗脑成什么样子了!”
“真的没什么,我的计划里列出了六节课,也预料到了最后一节课可能会引起争议。”
“是的,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去喝一杯,安慰你一下。”
德米特里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他有段时间没有喝酒了。
“走嘛,走嘛,亲爱的季玛。”
他觉得他的老朋友可能是没有酒也先醉了,他竟然跑过来勾他的肩膀,这让很久没有和别人有亲密接触的德米特里一时间有些不能适应,尽管大学时他们和
伊利亚·叶里塞耶夫经常三个人勾肩搭背跑去喝酒。
“来吧,我知道您去了莫斯科之后——哦,准确地说是认识那一位之后——就很少再有溜出去喝酒的机会了。”安东抱怨道,“在我印象中,我们的季玛还是那个大学时会在休息日穿着招摇的牛仔裤,跑去电影院做清洁工,拿着微薄的薪资去酒吧里听摇滚乐的样子呢。“
他们沿着涅瓦河岸边走,对岸的瓦西里岛比油画还要绚烂。被夕阳染成的云朵在风的作用力下流动起来,变成与河水遥遥相对的优美的云海。
涅瓦大街一角,莫伊卡运河旁,是陀斯妥耶夫斯基和舍夫琴科曾驻足的文学咖啡馆,德米特里读大学时常去——它旁边的摇滚乐酒吧。
“历史的道路不是涅瓦大街上的人行道,它完全是在田野中前进的,有时穿过尘埃,有时穿过泥泞,有时横渡沼泽,有时行经丛林。季玛,我猜你也读过这首诗。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也是一样,不要为了一时的困惑,放弃已经走过的路。”
德米特里突然停住脚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你说出这些话之前,我是真的相信你是有公务在身,抽空和我见面。“
安东转了转眼珠:“确实是有公务在身。”
老师和女孩的质问还回荡在耳边。那种被傀儡线勒住四肢起舞的感觉再度笼罩了他。
德米特里眼里的笑意淡去了,他略带恼怒地看着他:“州长还是最高法院院长,接下来您将要去哪个位置?我应该提前祝贺您。”
即使是漂亮的琉璃,非要去握住它的棱角也会存在划伤手掌的危险。
安东惊得倒退了一步:“季玛?”
“抱歉,我只是不喜欢被欺骗的感觉。”德米特里的神色黯淡,“如果连你也是来监视我的,我会很伤心。”
“我知道,我知道。”安东心中一痛,抬手握住德米特里的肩膀,“但是冷静一下,季玛,你有些偏激了。我的确要升官了,总统也的确接见过我,但是调职的总统令是在我来之前早就签了的,并不存在利益交换。”
安东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是在请求我。坦白地讲,这简直是我人生里的高光时刻。他对我的请求很简单,在适当的时候,劝你尽快回去,他很需要你。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敏感。”
德米特里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瓦……普京先生真是通天的本事,能请您来做说客。”
“季玛,你要承认,即使没有我做说客,您也没有打算真的留下。”
德米特里愣了一下,撇过头去:“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安东指了指他的心脏的位置:“即使是这么多场成功的授课,我也没从您的脸上看到半分喜悦,您无法从中获得您想要的东西。您不恼怒于女孩的冒犯,并不仅仅是因为您的仁慈和宽厚,而是因为,您根本不在意——没有人会在意陌生人质疑自己内心本就坚信不疑的东西。”
“如果你真的想留下来,又何必在意我来是做什么的呢?”安东笑了笑,“我答应他是因为,我想起来很多年之前的一件事。你留校任教的第一年,我们为了索布恰克老师的竞选焦头烂额,跑来酒吧放松。那晚你玩得很嗨,快要被人群推倒在舞池里的时候,有人把你扶了起来,递给你水喝。”
“他穿得很普通,带了个灰色的帽子,其貌不扬,低眉顺眼的,看上去像个侍应生。我特别生气,质问他凭为什么只给你递水,不给我拿瓶酒,是不是觉得我没钱。他没有生气,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直到后来索布恰克老师正式将我引荐给他,我才知道,原来那就是弗拉基米尔。“
他的神色变得莫名柔和,显然是陷入某种回忆:“他在给索布恰克老师送资料回来的路上听到你在酒吧,因为担心你,所以特意跑过来看一眼,而我傻乎乎地,竟然敢跟一个可以轻易地把我踹倒在地的克格勃大吼大叫。那是我人生的第一个高光时刻。”
“……是吗。”德米特里眼眶有点发酸。他对这件事的唯一印象就是第二天醒来时躺在教研室的临时宿舍里,当时还惊讶于一向大大咧咧的安东竟然细心地给他换了身干净衣服。
“如果不是他确实不能离开莫斯科,此刻他一定会来圣彼得堡参加一个并不重要的会议,只是为了亲眼看看你。”
他看着这只身负命运恩赐和折磨的小熊:“所以,我想,他从来没有变过,你也没有。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应该做的做完。”
06.
尽管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小插曲,但多年的好友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德米特里有点喝醉了。
好像还是那个从酒吧出来和好友摇摇晃晃回学校的年代,唯一的区别就是附近跟了几个和轻松愉快氛围格格不入的人。
“弗拉基米尔到底派了多少人监视你。”因为答应沙皇的请求而被好友误解的安东不满地嘟囔道,他是真的醉了,以至于用词都开始变得大胆露骨,“又不是说他一个没看住,你就跑去欧洲、美国了。”
德米特里惺忪半张的眼睛里全是醉醺醺的色彩,闻言歪头努力地想了一会,认真地辩解道:“去……去不了,我不被允许拥有海外账户。”
安东想起去年通过的法案,那可真是令人心情复杂——于公,这是他们推行的公务员法改革的一部分,总统的副手确实应在忠诚这方面为其他人作表率;于私,这可谓是沙皇陛下自信到极致的表现,将德米特里的后路斩断,完全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安东也一直捉摸不透,但是看上去他的朋友对这种掌控欲接受良好甚至乐在其中,他也不想再说什么,只是语调上扬地哦了一声,酒精令人的心理高度放松,神经却极度亢奋,于是他肆无忌惮起来,揽住了德米特里的肩膀,打趣道:“那就是怕你和别人搞到一起去,你知道的,自从你去了莫斯科,我们单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信不信,我现在大喊一句我爱你,就会被刚刚那个穿风衣的男人记录下来。”
德米特里吃吃地笑了起来:“你猜得不对,看报纸的那个才是警卫,我们可以打赌。”
要知道,安东可是个不服输的倔脾气。他在大学里和人争论法学知识时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要么我是对的,要我就退学”,这个脾气到现在也没有改掉,于是他通红着脸喊道:“好啊!那就像大学时候一样,赌输的那个背另一个回去好了。但是,要怎么判断呢?直接走上去问,你是弗拉基米尔派来的吗?那太不礼貌了!”
“很、很简单啊……”
德米特里真的醉了,他晃了晃脑袋,摇摇摆摆地走,像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
漂亮的蓝眼睛浮上朦朦胧胧的雾气,投射出月光下的教堂天窗壁画般的色彩,斑斓动人。
很难想象一个人经历过世界上最高不可攀的沉浮起落之后,在某几个瞬间看上去还是如同三十年前那样纯真,干净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纷纷扬扬的雪花,跌落进故乡这片寂静的雪地里。
安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然而德米特里眨了眨眼睛,突然拉远了与他的距离,作势要甩开他的手臂,还惊叫了起来:“您做什么!请放开我!”
3,2,……
下一秒,不知隐身在哪个角落的几条黑影,像暗夜里的蝙蝠一样气势汹汹地掠过。
凌冽寒风的气息扑面而来,安东甚至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已经被人结结实实地摁在了地上,冰冷的金属枪管死死地抵在他的脖颈上,淡淡的火药味在无声地警告他不要乱动,这枪刚刚上了膛。
他回过神来时只感受到了肩膀被人扭祝错到身后的酸痛,而刚才那个人手里拿的报纸刺客才慢悠悠地飘到了他面前。
“您还好吗?先生?”黑衣人稳稳地扶住了声音发飘脚步虚浮的德米特里,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炸起,正是前苏联题材电影里克格勃的腔调。
如果安东还不能明白德米特里是用了什么手段来证明答案的,那他就是蠢货了。
他疼得抽了抽鼻子,忍不住为自己叫屈——上帝啊,他可是什么都没干,连德米特里的手都没有抓到!更何况,话说回来,谁稀罕摸他的手?想当年读书时,他可是小组里唯一一个被德米特里拿无辜的小熊眼盯着还能面无表情地拒绝帮他打掩护的人啊。
德米特里!他果然被沙皇教坏了!
但是,感谢副主席先生的良心未泯,喊的是“放开”而不是“救命”,否则明天的头条恐怕会是前俄罗斯联邦最高仲裁院院长安东·亚历山大耶维奇·伊万诺夫横尸涅瓦大街街头。
他龇牙咧嘴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边德米特里也被吓了一跳,酒劲都吓去了大半:“没什么,我只是和安托沙争执了几句。”
黑衣人再三向他确认,这个人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就好像不知道安东的职位似的。
至于可怜的安东,他整个人快被按到雪地里去了。
第德米特里面露不忍,有些愧疚。他的确恼怒于安东带着任务接近他,刚才酒劲上来一时冲动,想借机会小小地捉弄一下安东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也不太能接受多年挚友的别有用心。但是他没想到这些人甚至不考虑安东的高官身份,出手这么粗暴。
恐怕这件事今晚就会被递到弗拉基米尔的办公桌上。德米特里觉得有些头大,只能蹲下身子朝安东伸出手,把他拉起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请快些放开他吧,先生们。顺便,这种事就不要上报了。”
07.
第二天是个难得烂漫的晴天。
德米特里醒得很早,他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换上了运动服,天色刚亮就出了门,按照惯性和自觉很快就发现了人群里哪些是一丝不苟警卫着的FSB的特工,在他们强作镇定但仍然难掩错愕的眼神里璀然一笑:“早上好,老朋友们。”
或许大学的环境总是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比如说他亲眼看见了在莫斯科绝不可能看到的奇景——走廊尽头处的年轻便衣在蹲着吃早饭,叼在嘴里的面包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吓得两口吞了下去。
他沿着当年他和弗拉基米尔一起晨跑过的路慢慢地跑。
那时候弗拉基米尔的压力很大,啤酒的消耗量快要增加到一个不利于身体健康的度,于是德米特里便缠着师兄每天早起半个小时晨跑。
当然,只坚持了很短的时间……说服自己在冬天从满是爱人诱人气味的温暖被窝里爬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们很快就达成了共识——有那个精力为什么不来一发甜蜜热辣的晨间性爱呢。
那时的风景也像今天这样,彼得保罗要塞的金色尖顶直逼苍穹,锋利的光芒没入洁白的云朵,化作昼夜不坠的星。
可惜他身体素质远不及当年,只跑了一圈就不得不停了下来,回到校园里,找了张长椅坐下,看着负责扫雪的老妇人在把被车辙和脚印踩脏了的积雪扫到树根上去。
天气虽然晴朗,但温度依然很低,老妇人冻得哈了哈手。
德米特里在售卖机前扫了两袋热牛奶递了过去。
“谢谢您,教授。”老妇人真诚地道谢,以她们这个年纪的热情和唠叨向他抱怨道,“您知道吗,自从那个大人物住在了那栋楼里,他们就不让我去那附近打扫了。我这个月的薪水因此降了20%。要知道,那可是三千卢布呢。”
德米特里哑然,想要摘帽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缩了回去。
“我很抱歉……我是说,他或许很快就会离开了。”
“现在整个学校快要被封锁了,多走几步就要被盘查。我的女儿也不能带着外孙进学校玩了。我的薪水降了,退休金又发不出来——见鬼的,他有时间四处游玩,能不能想办法发展一下我们的经济,把退休金发出来?”
“很抱歉,但是现在的政府总理是米舒斯京。”
“是吗,我很久不看新闻,我不知道。不过有什么区别,我们的收入没有增加,反而下降了!”
“是受到疫情的影响,以后会好起来的。”
“以后……哼,以后,普京许诺的以后么?”老妇人怪异地笑了笑,露出了嘲讽的神色。低头漫不经心地扫了扫积雪,就在德米特里尴尬地想要离开的时候,又补充道:“但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时候,至少比那时候好多了。”
“哼,普京和梅德韦杰夫不是好人,但是那些寡头更不是。现在的年轻人推崇的美国佬就更坏了!美国佬手里的一美元都不是白给的,是要从其他地方赚回去十美元的。”
“……您说得对。”
“但是这不代表我不会骂普京和梅德韦杰夫。我曾经认真地赞美过他们,所以现在当然有权利斥责他们,他们是一起的。这是我的权利,谁都不能剥夺。”
“他们”是个很神奇的词,它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当两个人的名字连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是放在完全贬义的语境里,也能让当事人会心一笑。
某种异样的暖流将他的心脏包围、修补。德米特里笑了笑,起身把牛奶袋子扔进了垃圾桶。
“当然,您有权利。”
他回到房间后拨通了和弗拉基米尔的电话。
来自莫斯科的凛冽寒风在飘落到他耳边时染上了春风化雨般的柔情:“早上好,季玛。”
他无视了沙皇温柔的问好,借着心里那股蓬勃的热情,将问题问得直白:“您曾经,是非常殷切地希望我去莫斯科吗?”
“为什么会怀疑这个呢?”听筒里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德米特里猜想他应该是下意识地坐得笔直。
“那天我不理解您的苦恼,所以不知要如何挽留您的离开。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所以可以给您一个答复:这三十年里,即使是我们的支持率下降到最低的那段时间,我想的也从来不是如果换成谢钦或是其他什么人在这个位置上会怎么样,情况是不是会更好,而是,有您在我身边,那真是太好了。“
“季玛,我们的理想和事业,从来不是有你会更好,而是,没了你就不完整。“
市民们说,他们。
弗拉基米尔说,我们。
德米特里想,大概安东说的是对的。有些东西早已根治在心底,无须去怀疑。
“季玛……”弗拉基米尔轻轻地叹道,“我仍然需要你。”
而那些东西,时隔二十年后,仍然具有撼动他心灵的力量。
德米特里沉默了很久,他的声音颤抖而坚定,千言万语最后被简化成一句话:“您需要我的话,我会来。”
08.
“伊戈尔,有事情想要麻烦您。”
谢钦浑身一震,心中警铃大作,一秒钟的时间里脑中闪回过无数种可能,最终确定他在安全局扶持势力的明争暗斗应该还不至于触碰到老朋友的底线。他后背绷得笔直:“请您下达指令,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
“不要这样紧张,只是出于私人关系的一个请求,但是是有关德米特里的。”沙皇笑得有点狡黠。
好吧,不关于那个人您也不会问的这样客气。谢钦稍微放下心来,想起已经离开莫斯科两周的德米特里,腹诽道,不会是要我把德米特里绑过来吧。
沙皇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了吗?他怎么可能容许小熊布偶逃离他的储物室,在别人家的橱窗里光鲜亮丽。
谢钦想起前几天看到的德米特里在圣大演讲中关于国有企业的论述,忍不住在心里谋划起制造一场交通事故让副主席从此消失在公众视线、只出现在沙皇卧室的可操作性。
然后他听见了总统略带不好意思的请求:“请您再给德米特里打个电话吧。当年您是怎么说的,现在请再说一遍。”
谢钦真的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拿起的电话,又怎样机械地复述了一边当年的言辞。
但对方似乎对于这种荒谬且没有任何意义的仪式感接受良好,在意识到谢钦的不情愿之后似乎更愉快了,甚至用当年那般含笑的、雀跃的语气重复着曾经的承诺:“好的,我会订上今晚飞莫斯科的机票。”
“不用订票了,季玛。你的专机一直停在普尔科沃机场,你到那里就可以起飞。到之前给我打电话,我去会接你。”弗拉基米尔在谢钦扣掉电话前忍不住插嘴道。
09.
弗拉基米尔在能源会议的间隙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再过一个小时,德米特里乘坐的专机即将起飞。弗拉基米尔可以想见那将是怎样的场景,洁白的机翼舒展,缓缓地滑出地面,如同飞鸟优雅地扑向浩瀚长天的怀抱。
圣彼得堡的如画风景在飞速地后退,田园牧歌终将消失不见。机身拨开灰蒙蒙的云层,云层下,是被钢筋、水泥、光污染、噪音铸造的钢铁触手所连接、贯通和包裹的莫斯科。
克里姆林宫今夜的灯火依旧明亮,尽管在世人眼里,在那里每一步都会踩出哗啦作响的声音,因为华贵地毯下涌动着的,是毒药和鲜血的漩涡。
飞机缓缓贴近大地的那一刹那,如果俯他下身子去听,或许能听见世代传唱的民谣,震动在这片首都的胸膛。
“莫斯科大地上,唯见克里姆林宫高耸,克里姆林宫上,唯见遥遥苍穹。”
但弗拉基米尔知道,德米特里从来没有后悔过。
就像他知道,在外漂泊的旅人终究要栖息在他所留恋的、滚烫的心脏。
——the end——
【普梅】杯中物
预警:人物ooc,胡编乱造的故事。
“娇不语,易生嗔。尊前还是一番春。深杯百罚重拚却,只为妖饶醉得人。
01.
弗拉基米尔第一次察觉到德米特里的异常,是在五月份的一次视频会议上。
米舒斯京的部长们用如出一辙的语气,机械地汇报着国民经济有关数据,枯燥乏味的数字和公式化的长篇大论听得所有人都昏昏欲睡。这时哪怕是办公室里飞过的一只蚊子都是如此的可爱有趣,令人产生出一辨公母的冲动。
偷偷低下头玩手机是严令禁止的,可怜的官员们只能趁着总统的目光落在茶杯或钢笔的间隙,小幅度地扭动身躯变换坐姿,顺便捂住嘴打一个呵欠。
其实弗拉基米尔也是如此。说来奇怪,在米舒斯京就任俄罗斯联邦的总理之前,他从未觉得政府的工作会议如此枯燥无味过。他漫不经心地转着笔,花了三分钟的时间用来走神,思考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并最终归因于线下会议总归要好过视频会议,对着电子屏幕久了难免深思昏沉,更何况,再高端的电子设备也无法将每个人脸上的细微表情精确传达,那可是弗拉基米尔不用发言时最喜欢观察的事情。
但还是让他找到了有趣的事情。
德米特里竟然没有犯困。
准确地说,他不仅没有犯困,反而有些不正常的兴奋。他在向他做汇报时潮红的脸颊和颤抖的声音都在证明他的激动。
那是他们时隔三个月后第一次见面,尽管是以视频会议的形式。而上一次见面还是那场引发政坛地震的国情咨文会议上,两个人沿着长长的走廊说了些什么、分别的时候神情是否还得体,总统已经记不清楚了,毕竟对于过早地登顶权力之巅又过早地透支了政治生涯的德米特里而言,激动是一种很难得的情绪,失态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所以此时此地,总统心里很难不产生出一种久违的兴趣,像是从过气的玩偶上重新发现了好玩的东西。
02.
弗拉基米尔第二次注意到德米特里的异常,是在疫情以来第一次线下会议上。
德米特里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靠近他右手边的位置。诚然,他已经不是政府总理,那个位置理应摆上米舒斯京的名牌,但他未免离得太远了些。弗拉基米尔有些郁闷地看着两个人呈斜角线的距离——说真的,坐在靠门的地方?如果这是会务人员的安排,那么他可以被辞退了。
整场会议里弗拉基米尔都在有意无意地看向德米特里。而德米特里全程低头认真翻阅着文件,没有发言,也没有和别人对视,宛如一座看得到却又碰触不到的孤岛。
弗拉基米尔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相隔过这种距离了。准确地说,自德米特里走进克里姆林宫的那一天起,他们就一直形影不离。竞选小组的组长寸步不离他的服务对象,第一副总理时刻跟随着总统左右,王车换位的总统和总理总是微笑着凝望彼此,哪怕在刚刚结束的会议上有过争吵。
可能要追溯到遥远的、在斯莫尔尼宫办公的那段时间,他和索布恰克老师商议事情,有时德米特里会远远地坐在角落里,默默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但总是会不自觉地托着腮,微微笑着望向他。
遥远的回忆总是令人莫名柔软。
弗拉基米尔在会议结束之后走向他。并非有什么不能经过彼此秘书传达的机密,而是一种天然的、试图靠近的欲望,即使是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复往常。
他在德米特里身旁停下了脚步,突兀的酒水味令他深深地皱起了眉。
味道很浅,一般人或许根本察觉不到,但弗拉基米尔自认为自己的嗅觉依旧和年轻时一样灵敏。更何况,几十年的亲密无间,令他对德米特里每一种味道都格外清楚——这二十多年里,季玛身上惯常是川久保玲的香水,花果的甘甜,文件上的墨水味,温柔、甜美、干净,唯独不会有违和的酒精味道。
“您是否在开会之前饮用过含用酒精的饮料?”
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他们的渐行渐远已经众所周知,往日会被视为亲昵玩笑的问题,现在会有另一种解读。
果然,德米特里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总统会当众给他难堪。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略显僵硬和拘束:“抱歉,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
几十道充满震惊、探究和嘲讽意味的视线像挥不走的苍蝇一样黏在他身上,德米特里卸任总理后第一次以安委会副主席的身份参会就遭到总统先生的诘问,对接下来的处境而言,确实不是个好兆头。
他的身体绷得笔直,微微后仰,那是逃避和抗拒的表现。
这一个动肢体动作令弗拉基米尔的记忆突然闪回到很多年前的一个片段,微醺的小师弟借酒撒疯——或者说是借酒装疯更合适——扑到了他怀里,红着脸嘟囔着含混不清的词汇,眼神却像裹了糖霜的熊爪子,以仰望的角度凌厉又柔软地从他心脏上抓过去,割出了隐秘的欲望的伤口。而那头熊只是捧着怀里的蜂蜜罐子,用天真而可恶的眼神看着他,在他流尽淋漓的血后,灌注以甜美的蜜。
可三十年过去了,再甜美的蜂蜜也早被权力的蚁虫咬噬殆尽,只剩下权杖雕铸成的骨架,与荆棘丛生的王座纠缠在一起,坚不可摧,没有温度。
很难说现在的他对德米特里抱有什么感情,是沉寂火山落满相看相厌的尘垢,还是汹涌暗流深藏着旧情复燃的玄机,但总还有温情与惯性,让他难以忍受新政府的部长们目光交汇时,那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于是他微笑着看着曾经的爱人,用开玩笑的语气:“亲爱的德米特里,公众场合禁止饮用含酒精饮料的法令还是您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签署的呢,请您给同事们做个表率。”
会议室里的空气猛地一滞。
会议前饮酒这件事,可大可小。可以是德米特里继“傀儡“”蛀虫“的骂名之后又一项早该退出权力中枢的罪证,当然也可以是沙皇和他的旧情人调情的契机。
一秒的时间足以令俄罗斯最聪明的政客们迅速地揣摩出沙皇的心思,并对当前的局势作出判断。彼此不动声色地交换过眼神后,仿佛约定好的一样,在座所有人纷纷对前任总理报以善意的笑声。
毕竟,如果沙皇决定把挂在桅杆的那个人放下来——哪怕这个人是他亲手挂上去的——他们最好的选择当然就是俯下身子给他做梯子。
而沙皇的眼神淡淡地落到了现任总理的身上:“米舒斯京先生,您似乎有话想说,请问您有什么高见?”
几个部长的笑容略微僵了一下,可怜的总理先生光可鉴人的头顶开始微微地冒汗。这位联邦税务局出身的技术官僚并不算一个非常成熟的政客,显然应付不了总统先生突如其来的敲山震虎:“总统先生,我……呃……或者,我向您汇报一下税务系统信息化的进展?“
“您昨天晚上已经谈到过这个话题了。“弗拉基米尔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在总统火力全开的一分钟里,德米特里的脸色已经缓和下来。他整理了情绪,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个政客式的完美微笑,结束了新总理的尴尬:“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会议结束我会去缴纳一千卢布的罚款的。”
03.
在所有人散去之后,德米特里留了下来,再次向弗拉基米尔道歉,并表示了感谢。
弗拉基米尔想,如果德米特里曾经不是一个敢堂而皇之在开会时睡得吐泡泡的小熊,他一定会觉得此刻的德米特里是个懂得感恩的好下属。
可他曾经是,曾经是那样一只恃宠生娇的小熊,所以现在这样的德米特里才格外的陌生,令他莫名有种物是人非的惆怅。
他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有必要和我这样客气吗,季玛?”
德米特里愣了一下,谨慎地答道:“是我的失误。”
看上去季玛完全不明白他在烦躁些什么,弗拉基米尔更烦闷了。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的情绪和思维完全不在一个轨道上,像两条接不到一起去的闪着火花的电路,强行缠绕在一起只会有爆炸的危险。
“如果您觉得困,可以玩平板,没必要喝酒精饮料来提神,酒精无益于身体健康。”
“谢谢您的建议,但是我已经按照规定上交了保密线路,现在无权使用白宫的专线。”
难以言喻的钝痛突然袭向总统先生的心脏,以至于他下意识拔高了声音:“谁让你上交的?米舒斯京?”
德米特里平静地抬眼看着他:“新拟定的工作交接条例里写的。”
言下之意,这虽然是本届政府拟订,但是是由您批准的。
弗拉基米尔一时语塞。
他懒得去揣测信任政府首脑的用心,毕竟一个成熟的政客有一千种合理又合法的方式刁难拿捏他失势的前任,这是政治的常态。
可是去苛责总统办公厅的秘书也没有半分意义。总生政务繁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怜的女士在汇报条例的内容时只能简单带过,不会单独提及这种“特权”的剥夺。
毕竟,除去他和德米特里本人,没有人明白这样一条线路意味着什么。
独一无二的特权,光明正大的偏爱,是除去权力纠葛与利益交换之外的感性的投射。
德米特里被他盯得脸色有点发红,有些害羞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如果有人观察得足够仔细的话,会发现副主席先生小心翼翼地舔了下嘴唇。
过了片刻,他才鼓起勇气一般,问道,“不知道您周末有没有时间?我想邀请您去钓鱼……”
看上去德米特里似乎完全不会为失去什么而感到愤怒痛苦,已经是个领着丰厚工资只想钓鱼滑雪的合格退休高官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弗拉基米尔努力地设想德米特里发现自己将要失去这项曾经的爱人赐予的“特权”,不,不只是这些,还有失去和他分享权力的权力时,应该是什么反应。
年轻时的德米特里可从来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人。哪怕是弗拉基米尔,也要和他进行等价交换——弗拉基米尔的一通电话让他失去了图书馆打盹的悠闲自在,也让他得到了在克里姆林宫做爱的刺激甜蜜。弗拉基米尔占有了他的自由,他也分享了沙皇的王座。
他应该会有不甘、愤怒、伤心、失落……
可现实是,什么都没有。就连他在最初向德米特里提出更换政府成员的计划时所预料的激烈反对都没有出现。
德米特里坦然地接受了弗拉基米尔给他安排的命运,为俄罗斯的国民划桨到了权力更迭前最后一刻,并至少表面上体面地完成了和米舒斯京的权力交接。
他实现了他曾经的承诺,或者说他在那时就已经从上帝的福音里窥知了命运的一角:“所有人都有离开工作岗位的那一天。”
一切过渡得非常平淡,除了德米特里离开岗位的同时也离开了他这件事。尽管拒绝去对方官邸过夜的选择最开始是由弗拉基米尔作出的。
这样的德米特里令他觉得陌生。
“我并不像您一样总是有时间去休假。”
“好吧。”德米特里失落地垂下了眼睛。“但是今天能见到您很开心,弗拉基米尔。我很想念您。”
弗拉基米尔的心脏再一次,狠狠地抽了一下。
从弗拉基米尔的角度能看到他的眼睫毛还是那么长,那么漂亮,像是一枝绽放在枝头的生机勃勃的小雏菊。
只是,脸色的酡红褪去之后,弗拉基米尔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的眼眶下泛着青黑,显得非常憔悴,像是很久没有睡好了。
洁白名贵的瓷器看似碎了一条微不足道的裂缝,可只有曾经时时拂拭他的人知道,它已经碎了。哪怕只是轻轻碰触,都会让它碎成尘埃。
弗拉基米尔感到难过。
04.
红场阅兵时弗拉基米尔有点走神。
在上次会议之后他开始关注德米特里的身体状态。德米特里的身体依旧称得上健康,但是戈尔基九号官邸的医生委婉地提出建议:如果有可能的话,请让副主席先生戒掉饮酒的习惯,如果不能戒掉,至少保持适度的量,否则将有害身体健康。
这一建议令他震惊。在弗拉基米尔的印象里,德米特里还是那个极其讨厌饮酒、宁愿躲在宴会角落里探头探脑喝果汁的小师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德米特里和过量且频繁的饮酒联系起来。
他下意识看向身侧,身侧空无一人。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向远处看去。
德米特里唯一出现在镜头前的机会就是献花,他和米舒斯京并肩而行,在注意到记者之后,极其自然地错后了米舒斯京半个肩膀,将现任总理让到了镜头前。
那并不是一种个人品行上的谦虚,更像是政治意义上的妥协。
虽然上次会议室里不欢而散之后他就再也不想在德米特里这里自讨没趣,但是看着德米特里明显放缓的步伐,弗拉基米尔还是觉得眼眶发酸。
他的骄傲怎么会允许自己落后米舒斯京半个肩膀。
他在阅兵结束之后避开了镜头,找到了和米舒斯京相谈正欢的德米特里。
果不其然,又闻到了那股违和的酒精的味道。
他皱着眉,压抑着怒火:“您又饮酒了?”
偌大的红场似乎有一瞬的寂静,德米特里眼眸中闪过了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像是平静的冰面下涌动着的无尽的痛苦的浪。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不做辩驳,只是长久地、沉默地回望着弗拉基米尔,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这种仿佛置身事外的作态令弗拉基米尔愤怒,他攥住了他的手腕,摸到那一小块皮肤冰得吓人后又忘记了刚才的愤怒,握住他的手腕下意识地摩挲了几下,借着摩擦将指腹上的暖意渡给他。
圣彼得堡的冬天格外寒冷,那时德米特里最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把冻得冰凉的手塞进师兄厚厚的衣领里取暖。而猝不及防被冰得一个哆嗦的弗拉基米尔只能一边气恼地拿手背抽一下他的屁股,一边认命地抓过熊爪子给他暖手。
几十年的习惯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更改。德米特里任由总统先生握着自己的手腕,没有抽回来。
回过神来的总统抓人的力气都加重了几分,但也还是没有放开。他厉声质问道:“季玛,你到底什么时候有了酗酒的习惯?”
一直沉默的米舒斯京显然被惊呆了,他看着总统盛怒的模样,担心下一秒两个人就要在红场上大打出手,小心翼翼地插嘴道:“总统先生,恐怕您误会了。我刚才请德米特里吃了两颗酒心巧克力。”
这样拙劣的善意令德米特里笑得眯起了漂亮的蓝眼睛。
“米舒斯京先生,您犯了个天大的错误——您不知道上一个在阅兵式上请我吃糖的人已经下台了吗?”
米舒斯京知道他在说亚努科维奇——这位乌克兰的前总统现在还逃亡在俄罗斯寻求政治庇护呢。他紧张地推了推眼镜,道:“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您不会因为我请德米特里吃糖就辞退我的对吗?”
弗拉基米尔的怒火陡地燃起,又遽然熄灭。
他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米舒斯京,以至于他怀疑现任总理如果不是冻死机了那就是被植入了乱七八糟的代码和病毒。
他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季玛作出这样放松的姿态了。
但事实就是前两个月还对彼此怀有敌意——尽管更大程度上是米舒斯京单方面对德米特里这个前任总理的——的两个人,现在打得一片火热。
弗拉基米尔都要被气笑了。俄罗斯的总理们,一个染上酗酒的恶习还浑不在意,一个完全不懂察颜观色,两个蠢货联合起来在他面前演戏的样子简直就是愚蠢的加倍,这可真是俄罗斯的幸运。
“我不会,但是您如果非常不识时务的话,我会很生气。“
米舒斯京走远之后,弗拉基米尔嘲讽地勾了勾唇:“这是他对你的回报么,因为你退后了半步,把镜头让给了他。”
“我们聊得很开心,并且我只是出现在我应该出现的地方。”
沾满灰尘的小熊玩偶就应该藏在不起眼的储物柜里,不是吗?
他躲在茫茫人群中,现在没有摄像机时刻对着他,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走神了。
没下雨的时候天气还不错,他甚至在暖洋洋的阳光下靠着座位打了个盹。
“弗拉基米尔。”德米特里说,“今天的领带很适合您。”
弗拉基米尔神色微震,接下来的质问卡了壳,一下子说不出口。
德米特里知道弗拉基米尔其实更喜欢深灰色,但更多时候为了照顾德米特里的喜好,选择了蓝色或红色。
现在,他们不会并肩站立在高台上,弗拉基米尔可以选择他喜欢的深色领带了。
怜惜与愤怒交织的挫败感再一次笼罩了他。弗拉基米尔咬着牙,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要酗酒了。您希望自己二十年后变成叶利钦的样子吗?”
而德米特里只是神情恍惚地笑了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在您身边。”
05.
“我真的不介意帮我们的副主席先生醒醒酒。”
弗拉基米尔手里捏着杯子,冷眼看着地上那个醉成一摊烂泥的人,把一杯红酒兜头泼到了德米特里脸上,并努力控制着把杯子也砸到他身上的欲望。
他接到了德米特里的电话,深夜从新奥加廖沃赶到戈尔基九号,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德米特里光着脚,唇边青黑的一圈是新冒出来的胡茬,睡衣穿得松松垮垮,带子没有系好,拉扯间露出一片白皙的沾着猩红酒液的胸膛,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充斥着酒水酸涩的气味。
——这就是德米特里所说的,“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吗?
小熊糖果啪地一声砸到了泥土里,四分五裂摔成艳丽又狰狞的几瓣,滚了一圈的肮脏的灰尘。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在剪断温柔自持的神经之后,德米特里也不过个会颓废买醉的普通男人,混沌与迷乱烧在他曾经清澈的琉璃般的眼睛里,令所有的斯文和智慧灰飞烟灭。他更像是一只被原始欲望驱赶着的兽,扒着男人的裤脚,摇着屁股求欢。
“瓦洛佳……我想你,我想和你做爱。”
好像和在酒吧里喝得烂醉、被随便什么男人捡走的妓女没有区别。
更可笑的是,即使是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德米特里,他仍不能自抑地对他产生了欲望。
或者说,就在德米特里睁着迷茫的眼睛蜷缩在地板上呢喃着他的名字时,他的西装裤就变得紧绷了起来,几乎想立刻把这只雨天被丢在垃圾桶的玩具熊捡起来,擦干净,揉进怀里。
“呜……请您抱抱我。”德米特里伏在他的怀里,深深地嗅着久违的弗拉基米尔的气味,宛如将要饥渴亡毙的旅人闯进了海市蜃楼,“我太想念您了……”
哪里有半分曾经的清贵模样。
弗拉基米尔冷冷地看着他。
曾经,弗拉基米尔不理解中文里一个读作“痛快”的词汇,甚至在会议结束之后私下里和他的翻译争辩了很久。斯拉夫人不缺少文学天赋,但是在他的认知里,痛苦和快乐——除去做爱时——怎么可能如此直白的共存呢?
但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看着安全委员会的副主席像个没有男人的性器就活不下去的婊子,弗拉基米尔悲哀之余,竟也觉出一种异样的快感来。
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什么?
将他捧上王座如神祇。
和将他踩在脚下如淤泥。
沙皇发现压抑多日的痛苦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一尘不染的皮鞋尖抵着他沾满水渍的下颌,逼他微微抬起头:“您知道我是谁吗?”
德米特里痴痴地看着如天神般威严的男人,颤抖着、敬畏而满足地闭上眼睛,喃喃道:“瓦洛佳……我的瓦洛佳。”
那是全然依赖与顺从,即使是被沙皇的皮鞋轻轻地踩在脸颊上,也一如当年将脸颊埋在爱人掌心上的样子。
那一晚弗拉基米尔甚至没有扶他去床上,就在卧室的地板上要了他。
沾了酒渍的睡衣被粗暴地脱掉了,柔软厚实的羊毛地毯接住了被主人随意仍在地上的小熊玩偶,让他不至于发出被摔痛的呻吟。
弗拉基米尔粗暴地抓着他的脚踝,按着醉酒后放松的身体,轻易地进入了他,中间德米特里似乎清醒了一次,挣扎了起来,在察觉到压在他身上索取的人是弗拉基米尔后又立刻放松了身体,温顺地承受着来自爱人的挞伐,甚至迷迷糊糊地献上了温软的唇。
醉酒的人气味不会太好闻。但把德米特里灌醉的绝非劣质烈酒,而是国际宴会品级的口感柔和的红酒,醇厚的果味掩盖了一部分刺鼻的酒精味,至少让他尝起来并不像是一颗完全变质的小熊软糖。
尽管挑食的弗拉基米尔仍旧从他唇齿间尝到了酸涩的酒精味,但他没有放弃蹂躏那软软的舌头,狠狠地攫取着他嘴巴里的津液,毫不怜惜地啃咬着两片可怜的嘴唇,直到尖利的牙齿深深地刺入细嫩的、粉色的唇上嫩肉,舔到了鲜血的味道才肯罢休。
这点疼痛对于德米特里而言已经微不足道了,半醉半醒的德米特里能感受到的就是下半身传来的剧痛。弗拉基米尔天赋异禀,又带着怒气,虽然没有弄出血,但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将德米特里的一身皮肉深深地嵌进羊毛地毯上。
就好似让他浑身沾满了他的精液,他就能变回以前那副甜蜜的模样一般。
德米特里对沙皇心中的千回百转一无所知。
他现在是世界上最快活的人。
他全然被肉欲支配,放浪地呻吟,被抓出血痕的大腿胡乱蹬来蹬去,脚背绷直到快要抽筋,喊了一些无意义的零碎语句,夹杂着弗拉基米尔名字,在精液和汗水混杂的一片狼藉里,他没有等到一个晚安吻,就抱着肆虐者的胳膊昏昏沉沉睡去。
——也终究没有得到早安吻。
“我操您操得爽吗?“这是早上醒来时,德米特里听到的第一句话。
粗鲁的用词令他脸上飞起绯红,于是他又像记忆里眼中始终盛满一汪温柔春水的少女了,尽管在余怒未消的弗拉基米尔那里无法换来半分怜惜。
心中沉郁的怒气在昨晚暂时的消解之后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他烦躁地对着他的所有物下令道:“把酒戒掉吧。”
德米特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在心里坚决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弗拉基米尔不明白他的痛苦,所以也不会明白醉酒能带给他的快乐。
清醒状态下吝啬的大脑只需要一点酒精就变得慷慨而仁慈,让他想起在圣彼得堡的校园里一起踏着积雪去拍初晴的太阳,想起在会议桌下悄悄交握的手,想起在索契的温泉里悠然自在的闲聊。
尽管一切都会在第二天醒来时化作更难以填补的痛苦和惆怅,但至少足以在很多个夜晚慰藉着被猝然撕去一半的的灵魂。
“求欢不必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我以后也会同意您的这种请求。“
沙皇在起身穿衣服时,丢下这样一句话。
很难说这是出于羞辱还是怜惜,是对恢复关系的一种默许,还是在一切都改变之后就连关心和爱意也要藏在残忍的温柔里。
德米特里愣了一下,脸上的红晕褪去,浮现出惨淡苍白的神色来。
但他没有像弗拉基米尔预料的那样羞怒。或者说,在失去一切后,对于仍眷恋旧梦的人而言,这种羞辱本身也是一种恩赐。
所以他只是温柔地垂了垂眼睛,轻轻地说道:“好啊。”
宿醉令他深思昏沉。
他看着弗拉基米尔依旧俊美的侧脸,恍恍惚惚地想起昨晚抛却一切理智只是享受肌肤相贴时的感觉。哪怕那种快乐和二十年前两个人在圣彼得堡租来的简陋房子里滚作一团的快乐只有十分之一的相似,就已经令他深深沉醉无法自拔。
他想起年轻时读过的《鲁拜集》里,记不清名字的诗人的一首诗歌,那时只觉得浅薄可笑,现在才通晓了其中的真理。
“哪一夜我的心不被世事震撼,哪一夜泪水不湿透的我的衣衫。
碗样的头颅中有装不完的愁思,装不完愁思是因这碗倒置翻转。”
他想,所以他并不孤单。
至少在这片最广袤最寒冷的土地上,每晚都几十万个人,和他一起把碗样的头颅反转,欢痛交加,醉生梦死。
06.
那一晚上混乱让两支绷到极致的弓弦重新缠在了一起。
德米特里心甘情愿地向曾经的爱人献上一切,弗拉基米尔自然乐得享受他的殷勤——谁会不喜欢这样一个温驯的宠物呢?
说来讽刺,在他们时刻将爱情挂在嘴边时,德米特里在床上是矜持的、骄纵的,没有温柔的前戏和情话就不肯吐露半点甜蜜的津液;在他们不再谈论爱情之后,德米特里却是讨好的、服从的,他只需要打个电话,就能收获一个随心所欲的夜晚。
就比如现在,只需要一句“晚上九点”,就有把自己洗干净的性玩具准时送上门来。
德米特里有点心虚。
弗拉基米尔让他戒酒,他并没有戒,只是会在每隔一周的那个礼拜六晚上,他和弗拉基米尔固定的“会面”时间里,刻意避开任何含酒精的饮料。
但今天并不是。
当然,并不是说德米特里不希望过来。事实上,虽然现在他们做爱时弗拉基米尔并不会太照顾他的感受,多数是发泄之后就像抱着不会动的巨型玩偶一样抱着他睡觉,但对他而言,听着总统先生的心跳声入睡,比任何烈酒的助眠效果都要好。
但今天是周五,在接到那通电话之前,德米特里刚刚喝过酒。并且不是昂贵的红酒,他尝试了莫斯科街头最便宜的伏特加。
在这个世界上能无视总统先生的禁酒令的人并不多,德米特里是弗拉基米尔最无可奈何的那一个,尽管对沙皇无声的反抗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所以德米特里明显感觉到了弗拉基米尔的愤怒。
他没有得到亲吻,也没有得到爱抚,甚至连使用润滑的权利也没有。那里因为紧张格外干涩紧致,但弗拉基米尔硬生生捅进去一半,柔嫩的内壁立刻就撑到极限。
再这样做下去肯定会受伤的。德米特里一边努力地放松自己,一边呜咽着去讨好粗暴的入侵者:“瓦洛佳……轻一点…我会放松的,但是你要轻一些。”
俄罗斯联邦的总统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完全失去理智,他会让德米特里为放纵付出疼痛的代价,却又不会真的弄伤了他。
他不耐烦地扇了一下他已经红肿的臀部:“动一动,你是被我操多了操松了吗?”
换来了几句抽噎的、破碎的呻吟:“瓦洛佳,轻一点,好痛。”
但是很快,弗拉基米尔就感受到了德米特里的配合。
那个令他神魂颠倒的地方温软湿热,极具技巧地、有规律地吞吐着他的性器,难以抗拒的快感令弗拉基米尔放松了对他的钳制,正要掰过他的身子,夸赞他的淫荡和乖巧,却看见德米特里正闭着双眼,一副极力忍耐的样子。
紧皱着的眉尖告诉他,那根本不是情动之后的反应,是吃了不苦的娇贵婊子在用尽一切手段想要速战速决,早点解脱。
沙皇心中的怒意终于在那一刻迎风燃烧成熊熊烈火,他无声地冷笑:“季玛,你喜欢我这样操你?”
德米特里正用尽了浑身解数想让弗拉基米尔射出来,听到他讨好的主人这样发问,发出一声羞耻的呜咽,咬紧了嘴唇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弗拉基米尔便用了几分力气去撞击最柔嫩的地方:“回答我。”
“是的。”德米特里像只嗅到了危险气息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违心地说道,“我……喜欢。”
弗拉基米尔似乎很满意,掐着他的腰,慢慢地抽了出来。
然而,还不等德米特里松一口气,在得到肯定答案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发难,抓着他的肩膀将他翻了个身,握住他脚腕把双腿折起来,强硬地将大腿分得更开,而后更深地进入了他。
撕裂感袭来时,德米特里疼得眼前雾蒙蒙地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嗓子里猛地涌上一股腥甜,干呕了几声,剧痛之下,四肢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德米特里从来没有被这样粗暴地对待过。
即使现在的德米特里接受了一些以前不喜欢的性爱方式,诸如跪着为他口交或是蒙着眼睛被后入,弗拉基米尔也不再是个温柔的爱人,但是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和请求。
这已经超出了情趣的范围,更像是一种侮辱和发泄。
求生的本能令他开始徒劳地挣扎:“放开我。”
但沙皇并没有就此放过他,相反,好似德米特里越痛他兴致就越高一般,他甚至抓住了德米特里的头发,像下流动作片里丈夫作践可怜的妻子一样,残忍地、持续地贯穿着他。
头皮上传来的剧痛令德米特里睁大了眼睛,蓦地发出一声惨叫,下一秒眼睫毛就软软地垂了下去,很快被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
他含着泪看向弗拉基米尔的眼睛,妄想从那里汲取一点爱意,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双眼睛里不再荡漾着温柔缱绻的碧波,而是泛着无机质的冰冷的光泽,某一瞬间竟与双头鹰锐利狰狞的眼神蓦得重合,令他觉得害怕。
不应该是这样。
他感受到了风雪夜里浑身湿透的砭骨寒意,以至于声音都如同风雪扑到窗户上那般艰涩喑哑:“难道您和我做爱,是为了让我痛苦吗?”
“当然不是。”国徽上那只狰狞的猛兽飞下来了,落在他的耳边,残忍地笑道,“只是因为,您使用起来很方便。”
这就是对玩物最高的礼赞吗。
德米特里整个人冷汗涔涔,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直到性爱结束,两个人都疲惫地瘫软在床上,沙皇的小熊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他已经不年轻了,承受这样一场激烈的性爱让他膝盖微微发颤,大腿根止不住地抽搐着,斑斑驳驳的咬痕与吻痕遍布在白皙的肉体上,总统先生留在里面的精液从未合拢的穴口里汩汩流了出来。
一只湿漉漉的小熊,看上去狼狈极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格外干净,茫然而温顺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污秽,看得人心底一片柔软。
他想,弗拉基米尔不该这样对待他。
人们关于破镜重圆总是幻想多过现实,事实上,真到了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与意愿相违的时候,连“爱”字都很难再讲出口。他在酒意朦胧里设想过一万种失而复得的方式,也许是在某一次争吵后,也许是在哪一次温存时,但无论都不该是现在这样,他以不怎么雅观的姿势趴在床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卑微地等待着身上的疼痛慢慢褪去。
弗拉基米尔擦着水珠走出来。
他还是那么俊美、威严,某几个角度看过去仍旧是圣彼得堡大学里负手站在白桦树下的师兄,而德米特里仍然在渴望一个拥抱和吻,尽管理智告诉他,一切都已经变质,是时候离开了。
你并不是一个为了爱情可以忍受折辱和践踏的人。
弗拉基米尔在衣柜里给德米特里找睡衣。德米特里最喜欢的那套蓝色睡袍整整齐齐叠着,和弗拉基米尔的灰色条纹的那套并排放在抬手就能拿到的位置。官邸洗衣店的工作人员依旧每隔几天就将这些衣物拿去清洗,尽管它们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来过。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过身,顺手把睡衣扔到了床上,却看到德米特里慢慢地站了起来,摸索着往身上套原来的衣服。他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已经很晚了,您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家,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
弗拉基米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嗤笑他的装腔作势:“您在说什么?难道这里不是您的家?”
“这是您的官邸,我没有留宿的理由。”
弗拉基米尔在床边坐下,仰视着站立的德米特里,眼神里却莫名有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刚从男人床上下来就要装处女的婊子:“您不想和我发生性关系今晚就不应该过来。还是说,今天您也要用醉酒来为自己的放荡辩解?”
德米特里想,如果再早十年,他一定能走上去给弗拉基米尔一个甜蜜的吻告诉他我来只是因为我爱您,我希望您重新考虑和我在一起。
可他身心俱疲到迈出一步都觉得艰难,他想他现在或许只是一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熊,不再拥有潋滟波光和动人涟漪的死水,所以这样一个索然无味的废弃玩偶所能得到的性爱自然也没有爱,只有发泄与羞辱。
如果结局就是这样,那么他宁愿烂在垃圾桶里。
而在被赐予一切又被彻底放弃之后,“爱”本身已经被赋予了太多令人探究的深意,很难再如年轻时那般,时刻于唇齿间交换着。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是曲意讨好还是别有用心,无论哪种解读对于他和瓦洛佳过去的那二十年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所以,尽管他从未想象过自己也会有艰难地面对审判质问的目光那一天,但他还是坦然地做了最后的陈辩。
“您曾经对说我,性要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我来是因为,即使是失去名誉和权力的光环后,我仍然是我,仍然需要去爱人,也仍然需要被人爱,而您仍然是优先级最高的、甚至是唯一的选择。但是,显然,您的态度告诉我,我挽回感情的尝试失败了。所以我感到非常遗憾。”
“如果一定要给酗酒找一个理由,那就是,人需要一些迷恋的东西来支撑自己走下去。在大学时,我迷恋摇滚,现在,我迷恋酒精,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在中间那漫长的三十年里。”
他顿了顿,仿佛是在压抑奔涌的情感,“我迷恋的是您。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这没有什么羞于承认的。”
爱上沙皇并不是一件应该羞耻的事情,他比二十年前还要勇敢。
那一瞬间,心中巨石轰然坠地,他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东西。
“酒精是让我能从痛苦中暂时得到解脱,且不会付出惨痛代价的东西。我知道这很虚妄,而且被证明是彻头彻尾的自欺欺人。所以,今晚之后,我不会再迷恋酒精——和您——了。”
07.
没有人会溺死在虚妄的迷梦里。
好像是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某一天,德米特里把他标志性的卷发剪短了。而那绺弗拉基米尔在暴怒之中也忍不住俯下身子去亲吻的温柔缱绻的棕色被干脆利落地剪掉,露出了被晒黑的额头,像是奶油蛋糕被日光镀上浅淡的古铜色,绵软温柔被氧化成深沉敦厚。
如果说曾经的德米特里是一只挂着卡通标签的布偶熊,现在则是博物馆里那尊散发着棕红色铁锈味的铜兽。岁月摧折曾经俊美的俄罗斯青年,让他变成深沉的斯拉夫男人,随便一个剪影都可以挂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里。
而除此之外,一切似乎如常,德米特里依旧出席统俄党的党代表大会和安委会相关会议,亲切自然地同总统先生问好,又在眼神交汇的那一瞬,不动声色地错开目光。
“建议取消多党制?”弗拉基米尔重重地摔上了会议室的门,“您是疯了,还是过度自信以为自己辞职了就不会再受到那群蠢货的辱骂和攻讦?您怎么敢做这样的发言?”
“经过充分且民主的党内讨论后,我代表统一俄罗斯党作出如上发言。如果您不赞同我们的观点,我将代表统俄党向您作出解释,并接受一切批评。但无论如何,您唯一不能质疑我的就是我发言这件事本身,因为那是我作为党主席的职责和权力。”
“但不是由你说出来!”弗拉基米尔指尖攥得发白,木制扶手几乎被捏得扭曲变形,“亲爱的德米特里,您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吗?把一切罪恶和惩罚都引到自己身上,然后将清清白白的火种留给下一任党主席?”
“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我只是在您开始您的改革之前,先向湖面上投一颗石子。”
德米特里淡淡地移开眼睛,依旧是温柔自持的模样。如果不是他手腕上还有个宽表带都遮不住的咬痕,弗拉基米尔一定会以为那些夜晚不过是他的春梦。
注意到弗拉基米尔的目光,德米特里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表带,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灵肉交缠的证据,但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这样做对您没有好处。”
德米特里露出一个讥诮的微笑:“难道您以为我在用这种可笑的方式来博取您的同情吗?但是,这是党代会讨论的结果,您未免自作多情了。”
弗拉基米尔看着他淡漠的神情,那种一切都已经失控的不安感终于如重锤落下。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一晚他转身离去时决绝的模样。微红的眼角和颤抖的声音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日日夜夜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放,将他的灵魂生生锯开,一半化身孤独的洪流,一半在孤独的洪流里艰难地漂浮,尖叫着快把名为德米特里的方舟找回来。
“德米特里•阿纳托利耶维奇•梅德韦杰夫。”他极其少见地喊了他的名字,像个赌徒一样徒劳地抓着最后一张牌,“记住您说过的话,无论如何,您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而德米特里只是自嘲地弯了弯唇角:“这样的承诺没有爱作基础那就乏善可陈。所以,不如换成更合时宜的表述: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我们的国家。”
弗拉基米尔喘着粗气,死死地咬着一口白牙。冰冷的空气大量涌入鼻腔才能稍稍给被快要被复杂情绪毁掉的大脑降温,让在德米特里面前至少保持冷静。
他想,德米特里怎么能这么无情,在以那样直白的方式乞求欢爱之后、那样热切的陈述深情之后,毫不犹豫地抽身。
曾经弗拉基米尔以为,当一对恋人走到了他们的位置,一起承受过明刀暗箭的威胁,并肩踏上过权力之巅,分享过王座和所有秘密之后,爱情是否还存在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因为无论爱还是不爱,他们的一生已经被三色旗与双头鹰捆绑在一起,再也不可分割。
可是现在,痛苦的小熊高傲地离去,而高傲的沙皇痛苦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甚至没有稍微停下脚步,听一听沙皇没有说出口的爱。
弗拉基米尔无法回答是否还爱他,因为无论以哪种方式来定义爱情,如果它存在,他就不会放任他因养老金和延迟退休政策而被群起攻之、不会任由谢钦翦除他的羽翼,不会在他透支他的政治生命为继任者铺路之后,再顺水推舟地将他作为一种政治负资产收回落灰的仓库去。
于是连爱字本身都变得难以说出口,尽管只有弗拉基米尔才知道,在每个落雪的寂静深夜,他都必须增加一倍的工作量来克制住给戈尔基九号打电话的欲望。
只有沙皇知道,粗那些暴是来源于对失去的惧怕,惧怕是来源于愧疚,那些复杂的情绪被时间和权力发酵,变成不敢碰触的软肋,不敢想起的心结,最后又在重重隔阂中变成不可承受的重量。
他们一直离得很近。国际新闻和小巷谈资中都缠绵着他们的姓氏与名字。
他们将会离得很远。克里姆林宫之外,天地那么浩大。
是什么令他五内俱焚,有如油煎火烹。
08.
事实上,酒精并不需要刻意去戒,当再浓烈的情绪都消耗殆尽之后,即使是烈酒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德米特里本就不该是感情空虚就用酒精来填满的可怜人。
爱情是鼓励他来莫斯科的东西,却不是支持他的走下去底牌,尽管沙皇用权力、欲望与温情织就的网,从来就没有放开他。
或许爱情带来的痛苦总是平等,当一个人抽身离去之后,痛苦的砝码自动倾斜到天平的另一侧——现在轮到沙皇饱受煎熬。
弗拉基米尔在会议结束之后拦住了总是躲着他的德米特里。
他看向德米特里的眼睛,灰蓝色与天蓝色短兵相接,鹰隼张开锋利的爪牙扑向大海,在海面上激起惊心动魄的浪花,转瞬又归于沉寂。
“季玛。“沙皇谨慎地采取了怀柔政策,唇边的笑意能融化大洋彼岸的坚冰,遑论蛊惑一只本就在他的花园里长大的小熊,”今晚可以请你一起看歌剧吗?“
“感谢您的美意,但是,我并不喜欢歌剧。“挣脱了枷锁的熊无视猎人的示好,缩着脖子想要躲回他身后崎岖险峻的深林,“如果您没有其他指示的话,我先离开了。”
“你在撒谎。昨天晚上伊万替你买了演出票。”
在两人保持情侣关系时,德米特里包容甚至享受着爱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但在关系破裂后,这些“关注”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威胁和控制。德米特里显然被弗拉基米尔的态度激怒了:“您在暗示我的一切都处在您的监视之下,最好的选择是知情识趣,而不是做没有意义的反抗?”
脱去毛绒绒小熊外套的德米特里真的很难对付。弗拉基米尔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靠近了他,微俯身子,用肢体语言尽可能地展现他的真诚,“只是一个建议而已,季玛。“
理性和冷静是法学家和政客引以为傲的品质,这样明显的情绪化表述对他而言很多年没有过了,简直是在暴露自己内心已经自乱阵脚。德米特里有些懊恼向后退了一步。
弗拉基米尔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退让的意思,就在德米特里面前打了电话,命令德米特里的车队把车开回官邸去。
“看上去您只能和我一起去看歌剧了。除非您想走着回去。”
德米特里不赞同地皱起眉:“您无权……”
“我是总统,我有权力做任何事。”弗拉基米尔粗暴地打断了他。
这和温柔邀请他一起观看歌剧的弗拉基米尔简直判若两人。德米特里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一股冷意顺着脊背蹿上来。
弗拉基米尔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立刻放软了语气:“季玛……”
霸道固执又难以捉摸的大猫,抓伤过德米特里一次后,在努力地收起锋利的爪子,用软软的肚皮朝向他。
那样一个眼神里带着畏惧的德米特里令人心碎,他忍不住想用一个吻去给他安慰。
他轻轻按住了德米特里的肩膀,然而下一秒,就被用力地推开了。
“但是您无权强迫我和您有亲密行为。您让我觉得害怕。”
之前那场粗暴性爱的恐惧还残留在肢体记忆里,以至于当弗拉基米尔那富有侵略性的气息靠近时,他本能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四肢和嘴巴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
当他回过神来时,看到的只有狼狈不堪的总统先生,僵在半空中的手,和悲伤的眼神。
弗拉基米尔足足反应了半分钟,他的声音都有点发抖:“抱歉,季玛。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凭心而论,弗拉基米尔听过的谩骂和攻讦并不是少数。暴虐,阴险,狡诈,刻薄,自私,这样的词汇对弗拉基米尔而言早已无关痛痒。但再恶毒的用词都比不上这一句的份量,“您让我害怕。”
正因为德米特里不是那些习惯将他和俄罗斯的一切都妖魔化的外国记者,也和开会时那些说着“弗拉基米尔我们害怕您”离得远远的同事们不一样,他是和弗拉基米尔一路走过来,亲眼见证了那个克格勃是如何为了俄罗斯放弃了着温柔本性,戴上狰狞可怖的沙皇面具的人。所以德米特里知道这句话有多残忍。
他痛苦地想,上帝,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抱歉,弗拉基米尔。”
“是我太冒昧。”弗拉基米尔安抚般地朝他笑了笑。
亲手打碎瓷器的人,总要被碎片割破手掌。而在此之后,他会在淋漓的鲜血里鼓起勇气,把失去的慢慢拼起来。
“伊万会送您回去。”
09.
有时是一束沾着露水的玫瑰花,有时是一封烫金的请柬。总统先生的示好如此委婉试探又如此缺乏想象力,至少德米特里在初中之后就不会想用这种手段哄女孩儿开心了。
德米特里好笑之余,又有些伤感。
如果他们只是圣彼得堡一个普通的退役军官和大学里的寒酸教授,也许问题要好解决得多。弗拉基米尔只需要丢下一天的工作陪他去博物馆里泡一整天,开着爱车带好相机带他去拍乡下的风景,或是咬咬牙花掉半个月的薪水,订下那就他垂涎已久却又总是被价格吓退的餐厅里最好的位置,晚上又是一对牵着手回家的甜蜜爱人。
可他们不是圣彼得堡里那对平凡情侣,在权杖和王冠都已经轻而易举地交付过对方之后,他们彼此都拿不出更有吸引力的东西,再经历过长达两个月的政坛地震之后,他们也无法作出更昂贵的让步。就像出租车司机可以为了哄妻子开心不再邀请讨厌的朋友再来家里做客,俄罗斯联邦的总统却不能真的把谢钦发配到西伯利亚,在查扬丁斯科耶油气田开采一辈子的石油。
所以当弗拉基米尔第三次邀请他共进晚餐时,德米特里无奈地答应了。
弗拉基米尔像只挠了很久门终于被放进去的大猫,用软软的、黏黏糊糊的眼神看着他:“没有法律规定离了婚的夫妻不能见面,您只说那一晚不想见到我,并不是再也不想见到我。”
餐桌上布置了德米特里喜欢的鲜花,甜点里有他心爱的蓝莓蛋糕。
考虑到最近在进行形象塑造,德米特里内心激烈斗争了半晌,才矜持地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之后没有再动过那一小碟蓝莓蛋糕。
弗拉基米尔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他们每一天都像是被绑在甲板上划桨的奴隶,甚至没有充分的吃饭的时间。那一筐红色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圆滚滚的苹果对肚皮瘪瘪的小熊的吸引力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
他冲略显拘束德米特里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随便拿着吃。
费奥德罗夫恰好也注意到了这一篮苹果,热情地招呼道:“快尝尝吧!”
红着脸的小熊立刻抓起一个,放到了嘴里。
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在一旁和外国元首攀谈的弗拉基米尔能够听到他清脆的苹果在他唇舌间迸发出甜蜜汁水的声音。
一定很甜吧。他在和外国同行们交谈的间隙忍不住分神,会和德米特里一样甜。
那天晚上他也吃到了香甜的苹果——上帝知道德米特里什么时候抓起了一把塞进了口袋里。
弗拉基米尔想象着小熊强忍着不好意思的情绪,白嫩嫩的手掌贪婪地“偷”走苹果的样子,觉得那才是梅德维迪最真实、最可爱的天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最有诱惑力的蛋糕摆在他面前,他也只是矜持地切了一小块。
他不是厌倦了,只是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再去碰了。
弗拉基米尔想,这简直就是一个不详的预兆——他也许依旧还爱着他,但是已经能够收放自如,不再时时反顾。
偏偏这个时候,侍者为他们上了两杯红酒。
德米特里立刻皱起了眉,对侍者吩咐道:“请换一杯果汁来。”
这简直就是明示了——斯拉夫男人说到做到,从此以后不沾酒,更不会再搭理你……
总统先生顿时如临大敌,干巴巴地说道:“呃,季玛,也没必要这么绝对?偶尔喝一点红酒应该也……没关系?”
德米特里立刻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无奈地放下了叉子。
“季玛……”弗拉基米尔抬眼看着他,眼神里竟然有几分请求的意味,“不喝酒也没关系……先不要离开,可以吗。”
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但是这样小心的弗拉基米尔令德米特里有些无措:“您没有必要这样……”
弗拉基米尔没有放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这是受过伤害的小熊,又一次试着向他迈出一步。
德米特里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如果您还在因为我的那句话而苦恼,我向您道歉。”
“但是如果您是因为过去的一些,呃,不愉快的事情而感到担忧,那么我向您保证,我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出现工作失误。“
“季玛,你知道,答案并不是这些。“
“如果您是在安抚一个可能会怀恨在心的下属,那更是毫无必要。更何况我现在没有和您分庭抗礼的资本,无法撼动您的权威。“德米特里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不去注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那片灰蓝色的天空里,他总是容易失守。
“我并不是在安抚一个怀恨在心的下属,我只是在安慰被我伤害过的爱人。”
弗拉基米尔站起来,在他身边坐下了。
他们离得很近,德米特里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没有躲开。
他说:“诚然,您不具有撼动我权威的能力,但是您仍然具有撼动我灵魂的力量。失去您的爱对我而言是无法接受的。”
弗拉基米尔穿了件米色的毛衣,落了几根灰金色眼睫毛的衣领的气味是太阳照耀在茫茫雪原上的感觉,温凉而厚重。此刻被两个人的气息一拱,就吞吞吐吐出婀娜缠绵的暖意来。
德米特里想,他或许就是那只明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还是因为贪恋那一抹淡金色而一次又一次掉进冰雪下的陷阱里的那只蠢熊。
他抿了一小口杯子里的果汁。在习惯高强度饮酒后,果汁确实显得寡淡无味,甚至有些难以下咽的酸涩。
“只是因为我对您而言,‘使用起来很方便’?”
“季玛,那是一句荒唐的气话。”弗拉基米尔有些急切地打断了他,“因为我爱你。但是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
感谢上帝赐予了德米特里温柔坚韧的品质,受过伤的小熊虽然还是想逃避,但还是给了弗拉基米尔一个解释的机会,最后露出失落的神色来:“那些都不会让我觉得您不爱我。因为我也愿意像您一样,为了俄罗斯牺牲自己的一切。我们会是第一个和第二个用身体和灵魂去填补俄罗斯这艘巨船上的漏水甲板,让它不至于沉入海底的人。”
他顿了顿,轻声道:“我唯一害怕的是,您并非像爱一个战友,而是像爱一个玩具那样来爱我……”
“我为我的粗鲁和傲慢向您道歉。”弗拉基米尔干脆利落地说道,”您属于我时,我并没有感受到爱神的恩赐,是因为我被爱情宠坏了,直到您要离开我。”
“我对您的感情,如果说开始时它出自我年轻时鲁莽的、冲动的热情,可能直至现在都难以摆脱狂暴的控制欲而成为为一种伤害。可您回赠我的却是温和的、长久的爱意,是区分我作为一个具有私欲的人,与作为一个无私的国家机器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您当然不是一个玩具,您是我成为我的一部分——我并非因为完整才爱您,我因为得到了您的爱才完整。”
10.
索契的月光比河水还要轻柔,滑雪场外的灯光朦朦胧胧地映在洁白的积雪上。
保镖和特工们都被远远地赶走了,偌大的滑雪场里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
弗拉基米尔摘下滑雪头盔,随口感慨道:“我们很久没有来度假了,上次一起来这里还是和卢卡申科……”
德米特里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那时他们刚刚恢复性伴侣关系不久,弗拉基米尔难得同意带他去见老朋友。德米特里欣喜地去了,但是弗拉基米尔仿佛是刻意羞辱他一样,没允许他和卢卡申科见面,以至于那天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被拷在床上,像个应召女郎一样把自己准备好等着弗拉基米尔滑完雪回来。
可能唯一令他开心的就是那一篮白俄罗斯风味的奶酪还是被弗拉基米尔送到了他的房间里作了早餐。
弗拉基米尔显然也意识到那对德米特里来说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伸手握住了德米特里的手:“我很抱歉但是……但是您知道,并不是爱一个人就不会去伤害他……相反,有时伤害爱人会得到快感,虽然在那之后会感受到双倍的痛苦。这和您酗酒是一个道理。”
德米特里哑然。若论起能言善辩,同时法律系出身的他并不比弗拉基米尔差,但若是论起为自己作无罪辩护,他却远不如他的师兄。
“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得到的这种想法。”
“难道您忘了我是一个克格勃,性可以是获取信任,当然也可以是树立权威的一个手段。” 弗拉基米尔一脸诚恳地看着他,“当然我不否认那时我确实有错误的想法,把您当成了要以暴力征服的敌人,而不是平等的爱人。”
“我以前并没有看出您有施虐的潜质。原来这么多年了,您还将红旗学院的课程牢记心中?” 德米特里轻哼了一声,但又不由自主地被他说服了。屈辱的意味淡去之后,那些痛苦的感受也变得模糊,只剩下让人脸红心跳的成分。绯红不动声色地染上他的脸颊,所幸月色朦胧,弗拉基米尔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否则倒好似他有受虐倾向,对那种粗暴食髓知味了一般。
“你以前也并不像个酒鬼。季玛。”弗拉基米尔狡黠地眯了眯眼睛,“还是喝醉了就会在电话里大喊着想和我做爱的那种。”
德米特里很想反驳一句“我没有”,但是,上帝啊,他实在说不出口,因为这些都是真的——官邸管家支支吾吾地向他复述那一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都惊呆了。
弗拉基米尔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大猫,慢慢地靠了过来:“我可是个老家伙,应付您的热情是需要勇气的。”
他们离得比上次用餐时还要近,近到连彼此眼睫上的霜花都清晰可见。
或许都在期待些什么。
德米特里感觉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他有些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弗拉基米尔只是含笑温柔地望着他,涅瓦河从他眼睛里缓缓流淌过。
德米特里舔了舔嘴唇,小声抱怨道:“弗拉基米尔,如您所见,您是个老家伙,不是个小男孩……我们加在一起已经一百岁了。”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身子一转,涅瓦河的浪花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把他推到了墙壁上,炽热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冷热交加宛如冰火两重,直刺激得他闭上了眼,晕晕乎乎地没有拒绝的力气,任凭侵略者吸吮着他的唇瓣。
脸被人轻柔地捧住了,齿缝被人不怀好意地顶开,柔软的舌头闯了进来,轻柔地舔弄着他的上颚,勾缠逗弄着他的舌尖。
他终于又尝到了熟悉的北极冰雪凛冽清苦的气息。
“还会觉得我令你害怕吗?季玛。”
——the end——
【普梅】阿贝佐夫的三通电话
预警:ooc,胡编乱造的故事。
阿贝佐夫给他打过三次电话。
01.
一开始只是伊利亚随口的一句吐槽。
那段时间他们经常见面,准确地说,自从德米特里辞职后他们的往来就变得密切,甚至恢复到了在圣彼得堡国立大学民法教研室那段时间两个礼拜一次聚会的频率,以至于安东笑称“我们的大忙人终于有时间陪陪他孤独的老朋友们”——尽管德米特里知道,他们或多或少是出于担心所以选择陪伴他,毕竟,人在习惯了光鲜亮丽之后突然无所事事,很容易变得郁郁寡欢。
但这次聚会,伊利亚难得没有讲过时的冷笑话,或是从不知哪个角落听到的俄气俄石油高层相关的绯闻八卦活跃气氛,他接了几个电话,有些烦躁地抱怨道:“最近一段时间,有人调查了我的资产记录和海外账户。”
安东颇感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打趣道:“法院的人吗?看在德米特里的份上,我会帮你争取少判几年的。”
“才不是。”伊利亚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们说他们是K局的人。”
下一秒,德米特里的脸色蓦地苍白了下去,捏着手机的手指都在轻颤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又因手指的碰触而不断地亮起。但德米特里好像全然没有察觉,他出神地盯着角落里的老式唱片机,神色晦暗难明。
“你想出国吗?”德米特里突然问道。
“为什么?”伊利亚狐疑地看着俄罗斯联邦安全委员会副主席,“乌克兰要打过来了?”
“我可以送你出国。瑞士,或是意大利。”
“没有必要小题大做,季玛。他们没有刻意隐藏身份,所以,这或许是对董事会成员例行的检查。“伊利亚这才反应过来,”更何况,你和安托沙都在这里,我的家人也都在这里,我不想出国定居。”
德米特里神色更难看了。
对于一个可以使用拙劣的陷害手段让财政部长在“索贿现场“被带走的人来说,他想要逮捕什么人,根本不需要低调的取证,相反,公开的调查更像是向外界传达的一种信号:这将是下一个被捕杀的猎物。
那些荒谬的罪名和引人发笑的审判流程,十年前的德米特里会嗤之以鼻,二十年前的德米特里会拿来做课上的反面案例,但是现在,德米特里只会觉得惊恐。
如果说这些年来经历的波折教会了他什么东西,那就是——任何常规的事情沾上了K局那就变得不寻常,谢钦在挑战政治规则和人类智商底线这件事上一直不遗余力。
阿贝佐夫两年前打来的那通电话,言犹在耳。
“季玛,谢钦的人找上了我。”
彼时的德米特里虽然已经被减少了曝光率,也隐隐约约猜到了自己的结局,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清算是从阿贝佐夫开始的,“您已经辞职了,莫斯科的风暴眼不会波及到您。”
他高估了政治的仁慈,于是结局变成了一场惨剧。尽管那句被传为笑谈的“我要见梅德韦杰夫”,有人咀嚼得津津有味。
02.
德米特里联系了联邦安全局经济犯罪侦查部门现在的负责人伊万•特卡乔夫。
得到的答复是出于任务的需要,他目前不能答复您的任何问题,如果副主席先生有什么安排,伊万会在在保密禁令解除之后,也就是半个月之后和您取得联系。
半个月,足够莫斯科监狱给伊利亚空出一间宿舍了。德米特里没有给他回电话的机会,他直接拨给了伊万幕后的主人。
“德米特里,很荣幸可以接到您的电话。我的意思是,难得您能够理智清醒地和人交流,而不是像戈尔基九号官邸的前一任主人那样,总是喝得烂醉。”谢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令人反感,他仿佛就在这里等着他送上门来似的,“对了,您对伊利亚先生所拥有的记名与不记名账户下的财产总数感兴趣吗?如果您想了解,我这里倒是有一些令人惊讶的数据……“
“您想插手天然气公司?”
克里姆林宫的灰衣主教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您学聪明了,看来阿贝佐夫那件事真的深深地刺激到了您。对了,听闻他前段时间给您打电话请求假释?“
而后德米特里沉默了两分钟之久,谢钦心情很好地听着听筒那边传来的明显的深呼吸声。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得到假释呢?比如,我也带着十万美元的现金去您的办公室行贿?“出乎意料,德米特里没有立刻结束对话,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您想要什么?“
“从来没有我想要什么。德米特里,难道您还不明白?您输掉棋局的原因是您总是试图突破规则制定者的规则,而遵守规则恰恰是我赢下每一局的原因。“
“您的施压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能给我压力的人不是您。您知道您真正的资本是什么。有在我这里废话的时间,为什么不换上心爱的睡衣,去新奥加廖沃等他呢?“
德米特里忍无可忍,骂了他一句“脑残的山羊”“沙俄的刽子手”后结束了这种简直是自取其辱的交流。
03.
德米特里当然没有去自荐枕席。
他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而自从阿贝佐夫事件之后,他就对弗拉基米尔在会他和谢钦的斗争中站定哪一方不再抱任何希望,没有必要去自讨没趣。
更何况,他和弗拉基米尔已经有段时间,准确地说,已经有大约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再私下场合有过任何的接触了。
所以他说服伊利亚搬到了他的家里——用的理由是杜马选举时他被迫称病,内心很痛苦很痛苦,需要有个人,陪他纵情声色。
伊利亚没有多想就答应了,毕竟,在德米特里辞职后的那段时间,的确是他陪着他度过了最煎熬的那段时光。
而且有什么比和大学同学在一起听听摇滚、忆忆往昔更令人开心呢?
——直到有人找上门来。
伊利亚一直对克格勃出身的人有些偏见,觉得他们和冷血动物极其类似,今天被迫加深了这个印象。
但是冷血动物与冷血动物也有区别,比如,谢钦像是一条缠在人脖颈上的毒蛇,嘶嘶地吐着猩红的信子,下一秒就要用尖利的毒牙刺进皮肉注入毒液,但弗拉基米尔像是北欧神话里的巨蟒,安静地现身于阴云密布海风狂作的海面上,吞吐冰雪深渊的寒风,足以将灰蓝色的天空与海水凝结为万丈寒冰。
篝火瞬间熄灭,甲板上的歌声骤然停歇。
尽管最好的朋友就是沙皇身边最亲近的人,伊利亚并没有和弗拉基米尔有过多少接触,因为他不在政府任职,在俄气公司中也不属于沙皇的派系。所以当沙皇面色阴沉地突然出现在这里时,他几乎被扑面而来的凛冽的敌意逼得后退了一步。
沙皇冷淡地扫视一眼四周,目光掠过角落里那几个吓得缩在沙发后的摇滚乐队的歌手,又看向伊利亚:“他在哪里?”
伊利亚当然知道他在说谁。只是,他看到沙皇这张脸就想起德米特里刚辞职的那段时间,彷徨到只能用酒精和音乐自我麻痹,一个星期喝掉了以往一年的量,差点患上酒精依赖症。宛如一场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流放,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好友迅速地憔悴下去。
人对既懂得压榨又惯于伤害的人类是没什么好感的,尤其是这个人习惯伤害和压榨你朋友的时候。
所以他冷冷地移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面无表情的特工走向了摇滚乐队的成员,轻易地控制了他们。玻璃酒柜在推搡中被撞翻,暗红色蔓延在橡木地板,细腻的纹路上一片脏污。被邀请来玩的女孩们受到惊吓,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伊利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接着便是愤怒:“就算您是总统,未经允许私自进入公民的住宅也是非常不妥的行为。”
“是的,所以,搜查令马上会送到您的手上,如果您一定要一个正当理由的话。”弗拉基米尔,不善的眼光看着那几个被带到警车上做检测的年轻人,“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人尿检是阳性,您下半生就去监狱里忏悔去吧。”
直到伊利亚被迫接过联邦安全局的特工现场开具的、简直是羞辱性质的搜查令,气得浑身发抖时,弗拉基米尔才重新看向他,“所以,德米特里在哪里?”
“没有法律规定俄罗斯联邦的安委会副主席不能在朋友家借住。”
弗拉基米尔看上去很想发火,但还是忍住了,示意保镖把他“送“回去。
“您做什么!”德米特里醉得厉害,独自一个人在二楼的卧室醒酒,看到弗拉基米尔出现,差点像只真正的熊那样敏捷地弹起来,他看着逐渐逼近的针管,顿时猜到了楼下已经是怎样一副混乱的场景,他拼命挣扎着,大声道,“您不能这么羞辱我!”
弗拉基米尔死死地按着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箍在了怀里。
“我还没有堕落到那个地步!我只是喝多了睡着了!”
“我相信您,这只是为了安全。我不知道您喝过谁递的酒——那群摇滚歌手里,有两个有过吸毒和服刑记录。”
德米特里盯着弗拉基米尔的的小臂,看着上面鼓起的不算饱满仍旧称得上健壮有力肌肉和青色的血管,恨恨地想,如果一口咬上去会怎么样。
以至于连忘记了挣扎,连泛着寒芒的针尖迅速地刺破了血管都没有发现。
然后听到了总统先生的抱怨:“您抽得太用力了。”
用力?医生的眼皮抽了抽,哑然地看着手副主席手臂上已经消失不见的细小伤口——甚至都称不上伤口,医生确定那不会比被蚊子叮一下更严重。
弗拉基米尔帮德米特里按着伤口,有点抱歉地看着他:“还疼吗?”
德米特里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
在放任爱人被利刃捅得遍体鳞伤之后,再一脸关切地询问针尖扎到手臂上的痛苦。
一滴滚烫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打在了弗拉基米尔的手背上。
“嘶——”向来处变不惊的总统先生突然惊慌起来,他强硬地掰过德米特里的脸,看到了那双微微下垂的小熊眼上沾了水汽,“真的很疼吗?”
德米特里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去,“没有。”
也……没有那么怕疼。他轻轻地按了按胸口,心想,尤其是在很多个辗转反侧的夜里,被压力、失落和疏离千锤百炼过无数次后。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他身上,像是一条银色的绸缎轻柔地将他裹住,因为他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会碎了。
他垂下了眼睛:“这是伊利亚的家。您可以离开了。”
“季玛,我知道现在这是你的房产——几天前你们刚刚完成转让手续。”
“你们之间的联系,也不止是这一处房产。”弗拉基米尔扬了扬下巴,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可捉摸的冷意,“您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04.
“你用这种愚蠢的方式保护他——前总统的住所不能被搜查,你不把他交出去,谢钦本人来了也不能把他带走。我猜,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你甚至还想找个合适的时机说服他,把他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挂到你的某个账户上,然后用你名下的酒庄去接手他那些可能被列为罪证的产业,利用豁免权法案的限制让所有人都不能启动调查,是吗?”弗拉基米尔灰蓝色眼眸里隐约有风暴在凝聚,“季玛,你果然是个优秀的法学教授。”
他恼怒地抓着他的肩膀:“你觉得这除了连累你之外,有别的意义?“
“我没有别的办法。”德米特里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要怎么解释?直到被谢钦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他才惊觉,在从政了三十年之后,遇到需要用一些特殊手段处理的问题时,他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信得过、可以商量对策的人?
他想起评论家们尖酸刻薄的点评,“梅德韦杰夫因其没有团队而成为总统团队的一员。”
所谓的团队,当年的确是有过,但后来变成了一个笑话,以至于他离开白宫的时候也是独自一人。昔年共事的几个有能力的部下,或是早已被调离岗位,或委婉地表达了留在宫服务新总理的想法。
“抱歉,您是个好领导,但是……”
德米特里知道那些未尽之意。
但是跟着他走的人,总是前途未卜。
阿贝佐夫和乌柳卡耶夫身陷囹圄,阿尔卡季心灰意冷退出政坛,纳塔丽娅调离白宫。而德米特里甚至不能在谢钦用极其拙劣的手段羞辱政府时,说一句维护部下的话。
他真的受够了。
“我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伊利亚重蹈米哈伊尔的覆辙。”德米特里睁大了眼睛,有点神经质地盯着弗拉基米尔,看上去像是个极其严重的焦虑症患者,或者是一位看着孩子在被攥在绑匪手里的母亲,“除了安东,我只有这一个朋友了,瓦洛佳。”
“该死的。阿贝佐夫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这么难过?我看他的刑期还是不够长。”弗拉基米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在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时又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他想起前段时间安全局呈给他的汇报——他是真的小瞧了这位前开放部长的手段,人在监狱里竟然还能联系到德米特里。
“他是被监狱折磨到生病时给我打的求救电话!瓦洛佳,他是被扶着上了法庭!”德米特里挣开了他的怀抱,完全被他的刻薄惊呆了,“您不要再说这种令我害怕的话了,看在他为我工作了六年的份上?”
“我很抱歉。”
“他跟我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不干预的话,下一个被逮捕的就是伊利亚。”德米特里知道所谓灰衣主教的野心,也不过是沙皇触角的延伸罢了,“伊戈尔想要插手天然气公司,而您早就不满俄气内部铁桶一块。”
仿佛刚刚从雪地里捞出来,他感觉自己冷得牙齿都在格格作响。
“所以,下一个又是谁?”
“连我都做好了会被发难的准备,你就更救不了所有的朋友。”弗拉基米尔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他们被调查是因为他们有罪。”
“难道我没有吗?”他苦涩地垂下了眼睛,“有哪一个是清白干净的?我和他们根本没有区别——”
“区别就是。”弗拉基米尔淡淡地看着他,“你想保护他们,而我要保护你。”
那是弗拉基米尔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出他的私心与妄念。
这一幕突然与多年前游行爆发后,弗拉基米尔在极地拥着他说“会过去的”时的场景蓦地重合。以至于德米特里愣住了,茫然地问道:“您在说什么?”
“如果当年我或多或少有些含糊其辞,那么今天我就说得更直白一些,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沙皇眼中波涛汹涌的某些情绪就像是冰棱中的烈焰,水面下的火山,他一字一顿地,“区别就是,或许你不能保证他们的结局,但我一定会让你无罪,无论用什么手段。”
德米特里心惊胆战地想,他是不是应该感谢纳瓦尔尼。
俄人热爱献祭一切的悲剧英雄,于是在过去的十六年里,他们虔诚地将弗拉基米尔塑为无欲无求的神像。直到纳瓦尔尼找到了神像身上名为戴蒙的那条裂缝,带着他狂热的信徒粗鲁地砸碎了他,表面的泥胎化为齑粉之后,世人才发现滚落的地上的,竟是一颗属于肉身的心。
他在那一刻终于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伤了,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白蓝红三色旗下手按宪法庄严宣誓的、笔直挺拔的金色神明,神圣的身影逐渐黯淡,在沾染上爱意和与爱意相伴随的欲望、忧怖之后,终将堕落为世俗的血肉之躯,却也因之而具有了凡人的温度,足以在每一个风雨如晦的夜晚,让他的同伴汲取一点温暖。
“瓦洛佳……”
“伊利亚会没事的,季玛。“他听见跌下神坛的总统先生用冷淡的语气承诺道。冰冷的吻落在脸颊上,“疼就忍着点,今天我有些生气。“
05.
好吧,受点皮肉之苦也是在所难免的,而且这已确实德米特里所能付出的最廉价的代价。
克格勃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极富技巧地击打着他的臀瓣,能让德米特里感受到疼痛和羞辱,但又不至于给他造成身体或心理上的实质性伤害。
可怜的副主席像只被困在膝头的小熊,呜呜咽咽挣扎着想摆脱来自主人的鞭挞,却又半推半就地蹭着施暴者的手臂,要一点甜蜜的爱抚。
直到性爱结束,弗拉基米尔尚未疲软下来的性器还插在被使用过度的地方,德米特里的肉体被不上不下地吊在欲海的边缘,他终于哭着喊了出来:“您放过我……放过我吧。”
残暴的沙皇似乎是被他的眼泪惊了一下,小心地用手指拭去了他眼角的水痕,含糊地问了弄痛你了吗。
可德米特里根本不想理他,心里的堤坝被冲开之后,压抑了很多年的厌倦与恐惧摧枯拉朽般地冲上眼眶里,蓝色的宁静湖泊泛起滚滚巨浪,升腾着坠落。
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喊着快些逃离这里。他只要闭上眼睛耳边就回响起阿贝佐夫打来的那通电话,在狱中羁押了两年的囚徒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意气风发,隔着重重莫斯科监狱和戈尔基九号的距离也能勾勒出他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沙哑颤抖的声音像是砂纸上磨出来的噪音,在两个月来的每一个夜晚都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
“我快死在监狱里了,季玛。“他虚弱地像是毫无生气的游魂,”至少别让我莫名其妙地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想来肝胆俱裂也不过如此。
他可以一千遍一万遍地告诉自己,这个人身陷囹圄只是因为他太贪婪,他不止一次地把手伸到了不改碰触的地方,他踩到了沙皇的红线,但他不能骗自己的是,一个领袖,如果太过强硬,固然会伤害很多人;但如果如果像他一样软弱,会伤害更多的人。
德米特里想,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应当把这句话纹在自己的手臂上。
“说到底,我们也只是投机的政客。路是自己选的,您或许会感到抱歉,但永远不必感到自责。”阿尔卡季是这样劝慰他的。相比于阿贝佐夫,他是更懂得急流勇退的那个,也是被宠爱和保护所以能够全身而退的那个。内里早已腐朽的枯树在自己即将倾覆的前一刻将最翠绿的嫩叶轻飘飘地推了出去,让他清清白白地落在了干净的地面上。
可四目相对时,两个人从对方的眼睛里看不到释然,只有狼狈和仓皇。
德米特里记得他们第一次合作的时候,他是有着圆圆的笑脸、生机勃勃的向日葵一样的年轻人,可如今他也不必再进行痛苦的形象管理,一样放任自己两鬓出现零星的灰白,曾经挺直的脊背有了疲惫的弧度,腰上囤积着疏于锻炼的脂肪。习惯性蹙眉沉思的样子令他看上去只是一个痴迷于下象棋的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如果不说出他的名字,很难有人联想到,俄罗斯经济的每一个小数点都曾在他的指尖跳跃。
曾有人对他说,一个政客,如果太过独断,终将自食恶果;但如果步步退让,一样害人害己。
所以德米特里此生都将被钉在软弱的十字架上,看着别人用鲜血为他赎罪。
06.
但他的天神也终将垂怜于他。
沙皇爱他,不是为了让他流泪。
弗拉基米尔俯身吻过他的喉结,舔过他胸前两粒,而后顺势伏了下去,细细密密地一路亲到小腹,舌尖在柔软的小腹上打着转儿向下,德米特里被他刺激得惊喘连连,仿佛预料到什么,曲起双腿去推他:“瓦洛佳……”
话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温热裹住,快感变本加厉地袭来,爽得他大脑一片空白,情不自禁地弓起身子。总统先生被他突然的动作顶得有些干呕,没好气地把他摁回去,含糊不清地骂道:“你别乱动。”
这有点超过了。
德米特里在那一瞬间短暂地把伊利亚和阿贝佐夫扔到了西伯利亚,他睁开眼睛,失神地乱瞄,被静音的电视机恰巧播到第一频道,西装革履的普京总统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和外国元首讨论着合作问题。
生理心理的双重刺激下,没有辛苦总统先生太长时间,德米特里很快就小声闷哼着射了出来。他的眼前光怪陆离五彩斑斓,迷迷糊糊地觉得大概自己的脑子也和精液一起射出去了,因为他现在头脑中一片空。
德米特里直愣愣地看着他,眼角湿湿的,还有点发红。
这么多年来,弗拉基米尔很少选择这种略带屈辱且本身得不到快感的性爱方式——但是德米特里给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会很兴奋很喜欢——去讨好爱人,看到小熊非但没有被哄好,反而瘪着嘴巴更想哭的样子,顿时有些挫败:“有那么差劲吗?”
这下德米特里的嘴角都在颤抖了,漂亮的蓝眼睛委屈地泛起汹涌的水光,像是有人失手打翻了银河,天空中细碎的光芒尽数倾泻在他的眼眸里:“您用不着这样补偿我!”
“我没有补偿你。”弗拉基米尔叹了口气,“我在哄你,不要哭了,你早就不是小熊崽了。”
小熊耳朵尖上泛起一点鲜红,然后被突然凑过来的猎人吞进了嘴巴里:“您也不应该撒谎,您明明很喜欢。”
德米特里别过脸去,小声嘟囔着:“您别靠近我,我也害怕您。“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不那么害怕?我已经承诺过不会有人打伊利亚的主意了。”
尽管他也知道,德米特里恐惧的根源并非是伊利亚的命运,或是阿贝佐夫的那通电话。
“您做什么都会让我害怕。“德米特里的声音沙沙哑哑的,但听上去不那么空洞冰冷了,甚至还有些柔软的、撒娇埋怨的意味,”您让我生病,我就只能生病。”
弗拉基米尔想起统俄的全体会议,德米特里缩在休息室里宽大的沙发上,身边没有工作人员,等他等到睡着了。像是冬夜里的雪花,曾经纷纷扬扬惹人惊叹,坠入到泥土里的时候,悄无声息到连微小的声响都不会泛起。
又或是选举成功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在各种场合或真心或假意地庆祝,而德米特里知情识趣地称病没有出席。弗拉基米尔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在和伊利亚开派对,嘈杂的叫喊声和摇滚乐搅在一起,听上去轻狂而浮躁。例行的晚安吻之后,德米特里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了一句,被屏蔽的网络信号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
弗拉基米尔派人调查了才知道,为了防止再闹出国内游行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安委会副主席在社交网站上发自家后院的路灯,于是被解读是在为声援纳瓦尔尼的这种乌龙,选举成功的那天,FSB的人屏蔽了德米特里所在地区的网络信号,又授意伊万诺顿地区通信管理局局长在德米特里的助理致电询问时将其解释为设备故障。
诚然,弗拉基米尔不会对他的小熊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他不想让季玛上网只会直接扔掉他的手机——但无论如何,他确实提过一句,注意相关的舆论情况,不要再出现类似事件。因此,把责任全都推给尽职尽责只是脑子不太灵活的安全局工作人员毫无意义。
对于一个一朝从权力巅峰跌落,而后经历了明目张胆的排挤和刻意冷落的人来说,敏感的情绪一旦产生,就再难消弭,而默许那一切发生的弗拉基米尔能做的不是否认,他只能尽力去安抚和弥补。
他可以在米舒斯京强忍错愕和怒意的眼神里签字,同意新政府拨十几个亿的预算翻修一座安理会副主席并不经常去的办公楼,让前苏联时代风格的大楼充斥着资本情调的奢靡,却很难公开祝福他一句“生日快乐“。他可以通过豁免权法案保证德米特里此生不必在法庭上站着接受审判,却不会干预谢钦那些年对上一届政府公开的挑衅和羞辱——他想他大概与给妻子买空了整座商场却又在人前装出肉痛模样、放任邻居指责妻子虚荣拜金的丈夫没什么区别。因为,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是“正派”的人。
“而对于泥足深陷的人来说,即使是抓紧了岸上的人丢给他的救命绳索,他也不会感恩的。”
这是谢钦的论调。
“您要去拉那根绳子就注定要付出一些代价,可您不能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更何况您已经背负得够多了。“
但是,弗拉基米尔想。
如果不能双手去拖着那个人往前走,那就把绳索的另一端套在腰上。
“抱歉,今年只能这样了……季玛。”所以,弗拉基米尔倾身下去,揉了揉太久得不到他的回应、已经睡着了的小熊的脸。那么多年,德米特里在他面前总是这样迅速入睡、毫不设防。
他在有着细碎棕色绒毛的小熊额尖上落下一个迟到的晚安吻,轻声许诺道:“等明年,明年我们一起去索契度假吧。“
07.
在杜马选举的风头过去之后,德米特里理所当然地“痊愈“。
只是,过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天然气价格引发的震荡达到极点的同时,俄罗斯石油公司总裁伊戈尔•谢钦突然现身,高调地宣布插手天然气出口。被天然气价格占据了大块版面的不起眼的角落里,刊登着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两名高层被捕的消息。
那晚被强制送回自己家的伊利亚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惊恐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上帝啊,谢钦当时真的想抓我?他想插手天然气出口他怎么不去搞米勒?”
但德米特里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求证谢钦究竟是本就另有目标,还是被施压后放弃了这个公报私仇的好机会。他现在需要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甚至出于对抗某些习惯制造不利舆论的外国代理人媒体的要求,他还被安排了几个采访。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公开接受采访,难免有些焦虑,更何况事先送来的访谈提纲中的几个问题比较敏感,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需要呈递给总统办公厅审核。
已经拟好的演讲稿更是令德米特里哭笑不得——倒不是说语句不通以至于再闹出农业部长的笑话,而是措辞太过谦卑,以至于和德米特里以往矜持稳重的风格宛如冰火两重。
起草文稿的助手谢尔盖小心翼翼地看着副主席,委婉地说道:“我觉得这样是比较妥帖的,现在舆论对我们不利,适当地传达一些与克宫那位步调一致的信号是必要的……”
德米特里当然听懂了这位时刻关注网络舆论的年轻助理的言外之意,但是荒谬之余又觉得有些惨淡。
原来在旁观者眼里,他与弗拉基米尔已经走到了要以这种方式证明两个人没有完全决裂的地步,以至于要卑躬屈膝地用阿谀奉承来换一点喘息之机。
“您现在的身份是执政党的党主席和总统先生的副手,所以格外需要建立与克里姆林宫的稳定的、忠诚的坚固关系。”谢尔盖认真地建议道。
他还很年轻,有些稚嫩,但胜在热情坦诚,即使是被从前途无量的克宫办公厅调到安委会,服务的对象从总统先生变成了失势的前总理,被同僚们嘲笑运气不好,也没有表露过不满,更没有因此抱怨过工作。
虽然,确实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工作可以做,更多时候是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浏览网页。
一开始谢尔盖觉得惶恐,自己像个空拿高额薪水不干活的蛀虫,因为即使是在学校里,最仁慈的导师也不能容忍这种废物。后来经前辈的“指点”,他才明白,他们这个部门,所谓的副主席秘书处的存在意义就是陪着副主席做只拿薪水不干活的闲人。
这栋楼翻修时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然还有一条专用的保密网络线路,在办公室就可以上网!而且,配备的电子设备全都是性能顶尖的产品,在副主席不来莫洛佐夫大楼办公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几个年轻人在时常上楼巡逻的保安——但是据说他们的真实身份是FSB里最神秘的阿尔法小队的成员——的眼皮子底下用电脑打游戏,感觉爽极了!排挤他来这里的同事们知道了会气死的。
所以,谢尔盖准备演讲稿时是用心的。毕竟,比起苛严的前上司,副主席先生完全称得上仁慈,他偶尔来这里办公时,甚至会请他们吃下午茶,特供的蓝莓蛋糕非常美好,谢尔盖对新上司印象很好。更何况,拿着和前部门差不多的薪水,工作量不如之前的十分之一,如果有任务时再偷懒,那就有些可耻了。
德米特里看了一眼年轻人忐忑的表情,批评的话突然说不出口。
只是,他不动声色揉了揉还在酸痛的腰,忍不住腹诽道,我已经足够忠诚了,从办公室到床上,与总统先生的亲密关系,没有人比我更坚固。
但最后德米特里接受了他的建议。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出自隐秘的报复心理——他当然知道弗拉基米尔会生气,但有时候贬低自己来伤害对方也确实是一种好用的手段。
08.
采访稿如他所预料地被驳回了。
总统办公厅拿捏不准这种措辞的用意,办公厅主任秘书处的几个秘书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下笔改动第一个字,也不敢询问这种风格的措辞是否是副主席本人的意思,最后是佩斯科夫救火,一边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提心吊胆地去请示总统先生。
勃然大怒的沙皇抓起听筒,拨通了保密线路:“亲爱的德米特里•阿那托利耶维奇,您现在连稿子都不屑于看了是吗?佩斯科夫不会兼职给您改稿子,如果这就是您想说的,您现在就可以带着您的饭桶助理滚。”
他的语气很愤怒,但音量却刻意地压低,不会让办公室外的侍从听出来他在训斥谁,也避免了德米特里身旁有人的难堪。
德米特里很久没有挨过骂了,他在弗拉基米尔愤怒的斥责声中走神,回想上一次被这样训斥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在十几年前,他做办公厅第一副主任的时候在开会时打盹。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随口答应了一声,然后感觉到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他激灵了一下,睁开眼打算偷偷打量一下形势时,发现在场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总统先生已经停下了讲话,灰蓝色眼睛里一片怒意,但脸上莫名有点红晕。
伊万诺夫捂着脸好像在憋笑,谢钦的眼神比更加阴森。
后来德米特里才知道,原来那天他随口说的是,“好困,睡觉吧,瓦洛佳。“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弗拉基米尔就不再对他发火了,只会在他困得头一点一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在会议桌下踢一下他的小腿,也默许了他在镜头以外打瞌睡的行为。
所以现在,德米特里被骂懵了,随即有点生气,礼貌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啪地挂断了电话。
但是显然挂断电话并不意味着结束,隔了半小时后,总统办公厅送来了总统亲自批示过的文件,正是他们交上去那份采访稿。
“您成为总统,是否带有偶然因素?”
“的确是存在的,某种程度上是出于侥幸,得到了普京先生的信任……”
弗拉基米尔像个严格的编辑一样圈出了这句话,用金色的水笔加粗修改,连标点符号都严谨细致地划掉了。习惯了胡乱涂鸦的总统先生这次一笔一划写得格外工整,格外醒目:
“你病得不轻,是因为你的优秀。”
力透纸背。
“……无论形势如何变化,不会改变的只有对俄罗斯的忠诚,以及统一俄罗斯党对普京总统的支持。”
批改这一段用的是夸张到刺眼的粉红色——为什么瓦洛佳的办公桌上会出现这种颜色的水笔,佩斯科夫他们是不是吃了办公用品供应商的回扣?
“但更重要的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在谢尔盖先是诧异而后愧疚的眼神里,德米特里淡定地收起了有着总统亲批的文件,语气温和地安慰垂头丧气的年轻人:“采访稿我会自己修改,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然后把它塞进了保密文件夹的最底层。
09.
其实弗拉基米尔不知道,阿贝佐夫和德米特里还有过一通电话。
那是更早的时候,在年轻的总统连任与卸任的形势尚不明朗之际,克宫中德米特里的团队与白宫里总理的班底明争暗斗,吵得不可开交,几次差点出了纰漏,被外国记者捕捉到风声。
德米特里在某一刻突然向暗流汹涌的海面上扔出了那颗鱼雷——他宣布支持弗拉基米尔竞选总统。
而就在他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出这番话的前几天,阿贝佐夫还在自掏腰包为他争取连任投
放广告,阿尔卡季在带着几位助理熬夜制定新任期的纲要计划。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理所当然地,他们同他大吵了一架。
“我是希望您能连任总统,所以才接受了这份职务。我们付出了精力支持您竞选,您却……转而支持普京连任,您背叛了我们!“年轻气盛的总统顾问摔门离开了办公室。
当天晚上阿贝佐夫又打电话向他道歉,他们心平气和地聊了很久,他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跟他去政府中任职。
“但是我希望您明白……总统先生,王车换位的机会只有一次。您一旦离开了那个位置,您曾经的经历就不再是金光闪闪的荣耀,而是沉重的枷锁……您的一生都不能再如今日这般春风得意。“
那时候的德米特里,在想什么呢?他当然意识到他的野心并不足以支撑他做出一些正面竞争,或许他本身也默认了自己并不具备和弗拉基米尔竞争的能力。
白宫的竞选团队在传达着日渐强硬的讯号,但无论如何,他与拉基米尔仍旧是后背贴着后背,尽管他没有直接作出承诺,但德米特里知道,他会让他安然着陆。
于是权力这只巨兽温顺地朝他低着面目可怖的头颅,藏起了狰狞的獠牙,蛊惑着年轻的政客,心甘情愿地让出了王冠,也从此交出了主导自己人生的权柄。
直到多年以后,被几个部下委婉地拒绝了继续共事的邀请,“空降”到被强力部门包围的安理会,他才终于明白了中国那句“旁观者清”的谚语究竟是何意——或许,比起多年来仕途坦顺的他,阿贝佐夫更早地窥知了政治的真谛。
但也并没有悔恨到彻夜难眠——迟了许久的报应终于到来时,德米特里被枷锁禁锢着,痛苦之余,反倒松了口气,竟生出一丝自虐般的快慰来。
他这一生里,曾经有什么人,不顾自己的前途,选择跟他走吗?
有过。然而结局并不美好。
所以如今的一切,不过在偿还那些选择所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重来一次,他会怎么选?如果在阿贝佐夫打来电话的那个下午,接受了他的建议,拼尽全力地去争取,结局会是怎样?
那些都不得而知。
只是,在后来漫长的从政生涯里,他的确再没有春风得意过。
——the end——
【布普】【梅普】新火
预警:人物ooc,胡编乱造的产物。有叶x普提及。
“我们应该把最后一颗火星埋藏在灰烬里,以便让后代能有点燃新的火炬的火种。他们将在我们结束的地方开始。有朝一日,人们将挖出埃拉多斯的圣骨、大理石神像的碎片,并且将重新为他们祈祷和恸哭。“
01.
弗拉基米尔在傍晚时分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做了些准备,来接他的人是鲍里斯的警卫,那个人自以为把眼里的鄙夷掩饰得很好,但弗拉基米尔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看他就像嘲弄一个被套上象征地位和权力华丽衣服的玩具。
他有些习以为常,毕竟这至少在鲍里斯贴身的警卫那里并不算罕见。他冒着救下了索布恰克,背叛了这个国家的伟大领袖,自然要向他如今的上司请罪。
对于一个欣赏忠诚的人来说,被原谅其实很简单,甚至,出于他让人欣赏和信任的品质,他还因祸得福、从此飞黄腾达,除了要付出一点难以启齿的代价。
老实地讲,叶利钦并不是个很“苏联”的人,他身上很难看出红色钢铁洪流的影子,相反,他身材臃肿、大腹便便,喝得满脸通红、浑身酒气,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冬天窝在暖和的家里醉了酒之后殴打辛苦缝补浆洗的妻子的男人。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在美国人的酒会上唱歌跳舞,醉醺醺地回到家里对着无力养活的俄罗斯人民一通辱骂,然后对着在做事的人一通拳打脚踢。
这两年,弗拉基米尔最常经历的就是总统先生夜深时把他喊过去,命令警卫按住他,拎起棍子,将他抽打得跪在地上直不起身子只剩下呼痛的力气之后,再脱掉裤子命令他为他口交。
要知道,那可是个技术活,毕竟醉酒的人并不总是那么容易勃起。而结局往往是强忍着身上痛的弗拉基米尔手和嘴并用,哄孩子一样伺候着联邦总统的那一根,费了半天功夫有了反应,又坚持不了多久就匆匆在他嘴里泄出来。
尽管如此,弗拉基米尔仍旧十分感激他——他在他眼皮子底下救走了索布恰克,这对于任何一个总统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背叛,至少,如果换作是他,背叛者的尸骨早已被冰封在西伯利亚的冰原下了。
所以今天来之前他也准备好了自己,倒不是说他是个喜欢被人操的婊子,只是为了省点时间,也受点罪。
进门便嗅到了刺鼻的酒味,弗拉基米尔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他真的非常讨厌酒精,不仅讨厌那股酸臭的味道,更讨厌喝醉后失去对大脑和肉体的控制的感觉,那与他自律和克制的天性全然相悖。如果死亡就是失去认知和温度,那么醉酒与死亡有什么区别?
他冷眼旁观着无限接近死亡的总统先生,他还在乱七八糟地对一个看着眼生的人说着胡话:“您是比尔的好朋友,您的所有要求我们都会满足您。”
哪怕是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受不了鲍里斯对克林顿这种亲密无间的称呼。弗拉基米尔在心里嘲讽道,今晚的目的,总不会是请他和这个别人的朋友喝酒。
事实也确实如此,鲍里斯对着他招了招手,又转头看向那个人:“您感兴趣的克格勃燕子。”
弗拉基米尔的脸色开始发白。
原来这才是今晚的主题。
这是一场私人宴会,被品尝的正是他本人。
02.
一场闹剧。
乔治觉得,自己虽不是全然无辜,但至少是某种程度上的事与愿违。事实上,他只不过是在克林顿总统来家里作客并与父亲聊起前苏联时代的特工时,随口插了句话,“想见识一下克格勃的燕子”,当时还招来了克林顿善意的嘲笑。
但他可没想过随口的玩笑会成真。出于种种原因,他要来俄罗斯一趟,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克林顿总统这位总喜欢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的好朋友的热情款待。一切都非常正常,直到鲍里斯·叶利钦拍着手大笑:“比尔跟我提过您好奇克格勃的燕子,今天我想请您看一下苏联时代的特产。”
作为一个众所周知的花花公子,他没有拒绝。因为他踏入这个铁幕后的国家的时候,确实期待过金发蓝眼、红唇白肤的东欧美人。
但无论如何不该是眼前这个。
一个想做美国总统的人不能对俄罗斯一无所知,所以他已经认出来了这是谁。这可不是个单纯的克格勃,这是俄罗斯的副总理,尽管现在还籍籍无名。
哦不,即将是代总理了,即将成为鲍里斯换得比衣服还频繁的历任政府首脑之一。
他想起鲍里斯向他透露过的人事变动,觉得有些荒谬,还有些被“抬举”的惶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用国家的代总理来“招待”客人,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新兴的俄罗斯可真是个热情好客的国家,哈?
诚然,弗拉基米尔也有漂亮的金发,灰蓝色的眼睛称不上大而明亮,却如同像洒满细碎金芒的深邃湖泊,令人目眩神迷。可他与被载在豪车里、在一路口哨声中穿着露出后背的晚礼服被他挽着肩臂滑入满是香槟的酒池中的情色间谍的形象实在是大相径庭,若说这是个克格勃的情报人员,没有人会怀疑,因为他的眼神像一只站在塔楼上的机警的猫;但若说这是个克格勃的燕子,恐怕会让人嗤之以鼻,因为他羞涩,漂亮,警惕,但没有半点风情可言。
鲍尔斯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似的,他看向这个不算年轻的克格勃,露出了暧昧的笑容:“您不介意的话,让我展示给您看看?别看他长得并不勾人,会的东西却很多。”
他对自家“资源“的骄傲自豪和殷切讨好的作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令乔治有些不适。
铁幕轰然落下之后,想象中始终是谦虚又傲慢的、基因里写着暴力恐怖的俄国人突然就变成了这些庸俗谄媚的面孔。就仿佛是冰原之下的烈烈明火熄灭了,化作浑浊污秽的泥水,卑微地匍匐在来人的脚下,如果得到的好处足够多,甚至可以婉转缠绵地亲吻昔日敌人的脚背。
荒谬的好奇占据了他的内心,他抱着手臂后退到了窗前,旁观这一场卑躬屈膝的闹剧。
“弗拉基米尔,爬过来。“
鲍里斯抽下了自己的腰带。
那是上等牛皮腰带,一指宽,乔治知道这种软而细的皮带抽人格外疼,更何况上面还卡着黄铜带头。所以那个克格勃看到之后就开始发抖,但他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干脆利落地脱掉了裹在外面的厚重的外套,只穿着干净整洁的衬衫爬了过去,他低下头,露出了脆弱的后颈,温顺地像是等待主人爱抚的猫。
鲍里斯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抽了下去。
瘦小的身体猛地一抖,乔治看到他的脸色像被伏特加冲上头了一般涨红,嘴唇却失去原本红润的光泽,被咬成白皑皑的雪色,他剧烈地喘息着,将不体面的痛呼吞了下去,只留下猫儿微弱的呻吟。
鲍里斯看上去很满意他的表现,于是奖赏接二连三地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皮带划过空气发出了凌厉的刺耳声响,皮带扣砸在皮肉,“啪”的一声令乔治不可自抑地牙酸。黄铜带头的边缘格外锋利,很快就将他的衬衫割破了,残破的布料下泄出一小块光滑细腻的皮肤。血丝渗了出来,他耷拉着头,冷汗一滴一滴地砸在干净的地板上,但后背仍旧挺得笔直,至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不体面的惨叫。
鲍里斯觉得手酸,眼眶也酸。他内心深处对那个曾经神秘恐怖的暴力组织怀揣着复杂的情绪,既痛恨于他们如同失控的链条残害着这个国家的躯体,痛恨他们如残暴的乌云与民主格格不入,却又迷恋这具前苏联铸造的钢筋铁骨。
他没有扣动能将背叛者一击致命的扳机,饶恕了他形同谋逆的罪名,甚至慷慨地送他平步青云的仕途,但同样赋予他隐秘的玩物的身份,强加给他无数个被折磨和凌辱的日夜,送他被肆意享用的境遇。
他是在发泄,但那也许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炫耀,炫耀弗拉基米尔美好的肉体,炫耀弗拉基米尔高超的床技,炫耀弗拉基米尔不屈的灵魂。
他在浓重的酒意里,下手不知轻重地捞起克格勃湿淋淋的脑袋,掐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像是奴隶主掰开货物的牙口向买家展示他们的健康和美丽。
于是乔治命运般地,在那样一个风雨如晦的时刻,在那样一个难以写入回忆录的情境,撞进了弗拉基米尔的眼睛里。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灰蓝色眼睛里的水光因为羞耻和不屈烧得发亮,如同红色帝国的余晖笔直地坠入涅瓦河最深处,水面上陡然升起明烈火光,将漫漫长夜照得如同白昼。
那是比隆隆作响的钢铁洪流更能直击人灵魂的力量。
“那么,您想要他吗?”那个粗鲁的醉鬼醉醺醺地发问。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将与这双眼睛交换灵魂。他只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是的,我想要。”
03.
门被关上了。
弗拉基米尔拼命地告诉自己没关系,更难堪的痛苦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他清楚地记着在送走老师之后,他去总统先生那里请罪的那一晚,暴跳如雷的鲍里斯是如何甩了他两个耳光、一通拳打脚踢之后,又残忍地在警卫面前贯穿了他的。
但无论如何,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如果让他客观地评价一句,他甚至得到了比他预计目的更多的东西。所以,一切虽然痛苦,但很值得。
于是,今天的境况也没什么不同。
他撑着被疼痛折磨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抬看了乔治一眼。
一个美国人。
一个政治根据深厚的甚至是总统候选人的美国人,一个能带给千疮百孔的祖国带来或多或少的经济援助的美国人。
乔治看着弗拉基米尔向他走过来。
他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莫名有种怜惜的心情,他忍不住问道:“克格勃也会为了一个职位做这种事情吗?”
俄国人愣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睛像凛冬将至的湖泊,瞬间布满了细碎冰冷的锋芒,语气里的刻板和疏离毫不掩饰:“先生,我只是在执行命令。”
“哪怕这个命令是在践踏你的尊严?”他兴致勃勃地打量他,“我看过你的资料,这些事情即使是你在东德的时候也没做过,你只是个接电话打电话的情报头子。”
“无论这个命令本身是什么,忠诚是最重要的。”
乔治有些惊叹地耸了耸肩。他想,现在的俄罗斯可培养不出这样一个明明被视为玩物却依旧昂首挺胸、仿佛在执行高尚任务的人。
他想起他的所见所闻。得不到工作和救济的饥饿的母亲,支走年幼的孩子用肉体换取面包,失业的工人走上街头,为了一份工作大打出手。得不到救济的流浪汉冲进商店货铺,在骂骂咧咧的哭闹声、棍子落在肉体上令人牙酸的沉闷声响里,踉踉跄跄地被防暴警察拖上警车,留下一地沾了血迹的玻璃碎片。社会保障体系已经近乎瘫痪的城市没有清洁工也没有好心人,那些玻璃片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割伤着下一个没有穿鞋的流浪汉的脚。
一个能战胜最残酷的纳粹战争机器、也能将人类送上最浩瀚太空的苏联,如今沦为需要别国救济的三流国家。弗拉基米尔的同胞们在前往民主的道路上畏缩不前,在将国家利益据为己有时却如此地痛快。为了利益,他们可以出卖每一吨钢材、每一颗螺栓、每一个齿轮,甚至每一个灵魂。
所以,这是个红色苏联的遗产,是个无法被复刻的孤品。
弗拉基米尔在他面前跪下了。
乔治觉得西装裤发紧,当猫咪一样形状可爱的嘴唇衔起内裤边缘的那一刹那,他立刻放弃了把他扶起来告诉他不用这样的虚伪说辞,因为身体已经给出了最忠实的反应,早已胀得鼓鼓囊囊的腿间藏不住男人的本性,粗壮的性器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弹到了弗拉基米尔的脸上,毫不留情地鞭笞着他白皙柔软的脸颊。
俄国人没有抗拒他看到的一切,甚至似乎有了几分情色间谍的风情。娇小到有些可怜的男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张开嘴把它含了进去。
乔治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呻吟。他终于想起那些隐秘的期待来源于何处,那或许肇始于一些不切实际的性幻想。在整个美利坚被苏联的军备逼得喘不过来气的年代里,他确实通过想象握着一个俄国人的脚踝,掐着丰满的屁股把她——现在“他”也可以了——狠狠地操进宽大的圆木办公桌里去之类的场景来度过那些被核打击威胁的夜晚。
而现在,性幻想成真了。深色的庞然大物严严实实地插在俄国人的嘴巴里,克格勃粉嫩的舌头绕着马眼轻轻地吮吸着,像是猫咪在追逐舔弄最喜欢的逗猫棒。他小幅度地摆动着头,模仿着交合的动作,给他尊贵的客人性交的体验。
在舌头殷勤的舔弄下,阴茎的前端分泌出了一些透明的黏液,并不是射精,但份量也不小。唇舌裹着柱身,慢慢张开了嘴,让他的客人看清舌头与柱体之间拉出的透明的水丝,然后仰起头,喉结一动,全部吞了下去。他这个动作做得认真,像个在等待主人夸奖的宠物。
即使是像他这样一个花花公子面对这样赤裸的挑逗也难免脸红耳热起来,他在弗拉基米尔又要把阴茎吞进去的时候拦住了他,转而抓着他的手引导着他脱下了西装裤——然后又是一声惊叹,他居然什么其他衣服都没穿。西装裤下空空如也,他看上去那么瘦,屁股却没有那么拿不出手,白皙丰满的两片在买主火热的目光里招摇着,颜色干净的性器安静地蛰伏在茂密的丛林里,劲痩赤裸的大腿上还遍布着因时间久远而消退的伤痕,而大腿根上发青的指痕让人轻易地联想到他是如何被人掐着大腿翻来覆去地操进柔软的小穴,操到神志不清地哭泣求饶,更显得淫靡。
他看着俄国人莹白的指尖,动情地吞咽了几下口水,告诉他:“你自己来。”
弗拉基米尔脸色一白,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嘲讽,但还是非常干脆地分开了双腿,张开嘴含住了自己的手指反复吞吐着,用口腔的湿润来做润滑。
乔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立刻反应过来他误会了自己,连忙解释道:“我并不是要侮辱你的意思,只是我,呃,我还没有和男人做过爱,我怕弄伤了你。”
回应他的是俄国人害羞的、受宠若惊的眼神。
美国人时刻被深沉的怜悯和直白的快乐两种情绪煎熬着。无论弗拉基米尔是逢场作戏也好,还是说那种名为羞耻的情绪仍旧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的心里,他这副淫荡又羞涩的模样都令他无比地着迷,而最令他神魂颠倒的,就是这个俄国人被碾碎了踩进尘埃时,那种无所畏惧自我放弃的执拗秉性。
就像一个被遗弃的玩具,当你说你要毁掉它时,他就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撕碎给你看,连同那颗藏在柔软布料里的那颗心。
为了证明他的真诚,他握住了弗拉基米尔的手,低下头,一根根亲吻过他的手指。
惯于用伶牙俐齿玩弄世界的美国人舌头上没有长倒刺,柔软湿润的舌卷过克格勃修剪整齐的指尖,缠绵地厮磨着柔嫩饱满的指腹,直到因为惊恐和寒冷而冰凉的指尖慢慢变得莹润温暖才肯罢休。
乔治抓着他的手,大小相差如此之大的两只手一起顺着光滑腰窝,摸到臀瓣,摸到那处美好的凹陷。他按着莹白的手指在红软湿滑的小穴里进进出出 ,模拟着交合的频率和动作,柔软的嫩肉蠕动着,分泌着滑液的肉壁像是含着一汪春水的小嘴,无比殷勤地翻卷着把自己指尖往里面吸,不知是做多了这样的事情,还是个对于自己操自己这件事无师自通的天生婊子。
乔治欣赏着这样的淫靡而美好的场景,他的手慢慢地摸上了他的前胸,在玩弄过泛着湿意的乳尖后,从他胸前的本该挂着钢笔的衬衫口袋里,摸到了几片小小的避孕套。
俄国人用嘴叼着套子给他戴上去,虔诚地像扶着神像。这可真是极致的臣服的姿态,乔治得意之余,随手拍了拍那白嫩的软肉,随着“啪”的一声清脆声响,饱满弹性的皮肉开始微微的回弹与颤动,附赠身下人一声压抑的惊呼。
弗拉基米尔或许自然而然地将其视为某种信号,他借着跪姿,歪了歪头衔起了自己深蓝色的领带,脸埋进那双宽大粗糙的手掌,领带的一端被郑重地放在美国人的掌心上,像一只被驯服的宠物猫乖巧地递上牵引绳。
不知为何,这个绝对臣服的样子看得乔治有点气堵,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他觉得不该是这样,一个苏联人不可能将自己的命运主动交到敌人的手里。
怀揣着这样怪异的情绪,他站起身,抓着衣领俄国人提了起来,推搡着走向窗边,按着他的腰,将他摆弄成上半身趴在窗台上的姿势,然后挺了挺腰,用站姿送进去了个头部。
俄国人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脑袋砰地一声撞到了玻璃窗上,小声地抱怨道:“好痛……”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克格勃也会觉得痛吗?”
正宗美国制造的威力绝对可观,即使已经开拓得绵软潮湿的地方要接纳这样的庞然大物也绝非易事。锋利的肉刃剥开幽深的溪涧难免伤到浅红深红的层层花瓣,簌簌滚落了一地糜颓的艳色。
这样的折磨与弗拉基米尔经历的那些相比算得上温柔,但若是和刚才的温情脉脉相比自然有些粗暴。
弗拉基米尔吸了吸鼻子,带着点哭腔和颤音,小口小口地抽着气来缓解身后的疼痛,然而等到美国人有些用力地抽动时他也也没有挣扎,反而逼迫自己对入侵者开放了通行许可证。那些本该捍卫领土的屏障细细密密地缠上来,讨好地包裹吮吸着侵略者。
乔治真不知该说他是个合格的演员,还是个天赋异禀的荡妇。
但是既然副总理先生毫无廉耻地接受性玩具的角色,他又何必羞惭于他本该拥有的主人的身份,毕竟献祭与享用才是今晚的主题。他用力地拽了一下握在手里的领带,训斥这只还不够卖力的母猫,命令道:“腰塌下去一点,屁股翘起来。”
弗拉基米尔被他拽得险些维持不住站姿,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他将头颅深深地低了下去,用力地抵着冰冷的窗户,全然不顾额上的碎发快要扎进眼睛,挺翘的屁股被以一种全然献媚的姿态高高地向外撅着,只为了主人更方便地享用这肉体的美好。
乔治还他仿佛在炫耀他的体力一般,退出去,用力地劈开身体撞进来,再抽出去,再更加用力地插进来。
弗拉基米尔一度怀疑美国人是想要把他捅穿,他的额头不断磕到玻璃窗户上,痛呼和呻吟从嘴巴里面飘出来,凝结成透明玻璃上虚无缥缈的一层白雾,又随着弗拉基米尔的喘息融化。
他的思绪渐渐抽离,他一开始盯着窗台,后来看着窗户,然后眼神又飘向了窗外……
乔治在酣畅淋漓的抽插中突然察觉到俄国人的身体猛地一抖,连带着身下的地方都夹紧了,夹得他差点爽叫出声。
“怎么了?”
04.
弗拉基米尔放松的身体变得僵硬紧张,乔治以为把他弄疼了,放缓了抽插,一只手从掐着他的腰改为放在玻璃上,试图垫在他额头下:“我弄疼你了吗?”
他的双眼盯着楼下,乔治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看到一辆土气的小轿车停在楼前,车上下来一个人,在跟尽职尽责的警卫交谈着什么。
乔治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一把打开了窗户,对着弗拉基米尔笑道:“您的职业病犯了吗?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
“关上窗户!”
窗户被推开的“哗啦”声响起,凛冽的夜风灌进来的那一瞬间,弗拉基米尔活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他拼命地挣扎起来,想把被乔治反剪在背后的双手抽出来 但是美国人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他扭动了半天无济于事,反而让美国人的性器在他身体里埋得更深了。
乔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是怕他们发现你?”
他的声音不算小,在寂静的夜晚就显得格外响了,车上下来的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声响,好奇地抬头张望了过来。
弗拉基米尔脸色变得惨白,声音都变得有些发抖,他甚至用了命令的语气,轻声喝道:“我让你关掉!”
真是只娇生惯养的猫,竟然敢对着寄养的主人吼叫。乔治气恼地一巴掌打在他臀部,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试图逼他抬起脸直面楼下那个棕发青年好奇的目光。但这只坏脾气的猫就好似长在了窗台上一样,死活不肯抬头,到最后他害怕把这头漂亮的金发连同头皮直接拽下来——上帝保佑,他又不是该死的纳粹,只能卸掉了手上的力气,没好气地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求您了,关掉窗户……我们到沙发去做吧。”弗拉基米尔想往后退,但他被乔治的性器楔得死死的,只能小声哀求道。
有利不图可不是美国人的作风,他抬起手,又一巴掌拍他屁股上,无声地催促着:“去沙发上做你就更能放得开吗?”
弗拉基米尔不用想就知道他想要什么。声音是性爱的佐料,听觉有时是比触觉更直接的催情药,能给人越过肉体高潮而直通大脑的快感。
俄国人漂亮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像只被伤害的小动物一样,胆怯地哀鸣:“我会叫给您听的,但是请不要在窗前,可以吗?”
美国人心软了。乔治毕竟没有请别人来围观自己的性爱的癖好,他俯下身亲了亲俄国人氤氲着水汽的浅金色睫毛,像亲吻挂着日光的梣树林。他说:“好吧。”
他关掉了窗户,抱起弗拉基米尔把他放在了沙发上,亲吻着他精致的肩胛骨,粗鲁地重新进入了他,继续发泄没有发泄完的欲望。
在他的客人感到不耐烦之前,弗拉基米尔知情识趣地发出了声音,一开始是压抑的、隐忍的喘息,在不满地、用力地抽插中陡然变了调,开始叫得绵软颓靡,变作了甜蜜、柔软、泫然欲泣的呻吟,像站在囚室外的高塔上迟迟不愿意飞走的百灵鸟,用颤抖的嗓子叫出的第一声春天。
乔治知道,即使是准备得很好,要承受猛烈的占有也要付出一点鲜血的代价。他能感受到这次粗暴的进入让弗拉基米尔流血了。
但男人的本性让他沉溺于肉体的快感,很难分出精神去分辨这个俄国婊子到底是真的得到了欢愉,还是只是像个应召女郎一样在尽职尽责地装高潮,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是个男人都会爱上这样又甜又软的叫床。
也许这曾经是个无论饱受折磨都死咬着嘴唇不肯向敌人妥协的克格勃,但当国家利益摆在眼前,或许还有威胁的利剑悬在某个人的头顶上时,他毫无留恋地将曾经的自己践踏个粉碎,沦为美国人床上浪叫个不停的出色婊子。
他不像低级的色情片里那样喊出那些带着生殖器官的词汇直白地刺激男人的肤浅性欲,他用带着哭腔闷哼,用甜腻呻吟,用悠长的喘息,用发着抖的“请您轻一些,太大太快了”,恰如其分地满足上位者的施虐癖与占有欲,卑微又放浪,甜蜜得像是枫糖饼干上淋上去的糖浆,媚得能掐出水来。
在那一声接一声地、一次又一次的呻吟声里,乔治宛如陷入无尽的、棉花糖做的甜软梦境,他在高潮来临的那一刻,意乱情迷地将耳朵贴上弗拉基米尔的胸膛,可当他靠上去的那一刹那,百灵鸟的叫声被掐灭了,他听到分明是恐怖的红色钢铁洪流轰隆作响的声音。
突然涌起的尖锐的酸涩令乔治一脚踩空般猛地惊醒。这个克格勃不该是这样的,狭小的沙发分明与他格格不入。
他所看到的不过是假象,也许只是因为这个克格勃在被带来之前就被告知了如今俄罗斯艰难的境况,只有把自己摆上祭台送给美国人,才能换来食物救济那些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他迟疑地伸手摸去,果然在那张冷汗涔涔的脸上摸到了所谓的俄国婊子一脸的泪水。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半分的欢愉。
弗拉基米尔艰难地站了起来,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哆嗦着手慢慢地套上了西装外套,然后拿起了裤子。
乔治莫名觉得心碎,他伸出手去想帮他,却被俄国人躲开了。
弗拉基米尔抬头看着乔治,意味深长地说:“祝您好运。”他顿了顿,看向美国人伸出的手,脸上泛起了羞涩而矜持的鲜活神情,“也许下次,我会在白宫和您握手的。”
他听懂了俄国人话语里的未尽之意,可他来不及去反应,他只是被眼前的一幕的震撼了,他看着血顺着弗拉基米尔白皙的腿不断地滴下来,流在地面上溅起了小小的血花。
那像处子受难,被命运深深地贯穿标记,那又像母亲分娩,这场阵痛之后,也许一个崭新的俄罗斯要从他的肉体凡胎里诞生。
世界上最广阔地平线的日光都被俄罗斯踩在脚下,若那时俄国人能弯眉一笑该是何等的令人心折。
“我会记得的。“乔治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凝视着他温柔的、盛着泪光的、倔犟的灰蓝色眼睛,”我会一直记住的。“
05.
“普京先生,您回来了。”
德米特里原来在车后座里打盹,听到远处的脚步声和警卫抬枪放行的声音,揉了揉眼睛,无比欢欣地迎了上去。凌冽的夜风裹着豆大的雨珠扑面砸过来,他冻得一哆嗦,但还是小跑上去为弗拉基米尔张开了一把黑色的伞。
就只那么一瞬,就把他从灯火通明的、血腥味的白昼,渡到漆黑的、干净的夜色里去了。
“季玛。”弗拉基米尔极其自然地结果他手里的伞,替两个人撑伞,“等了很久吗?”
“还好,不算很久。”德米特里看到弗拉基米尔外套有些凌乱,最后一颗扣子松开了,他矮下身子,十分熟练地替他系好。
年轻人并不算瘦,因为怕冷,裹得也臃肿,可即使他蹲下了,也没有一滴雨落在身上。
弗拉基米尔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您说什么?”年轻人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被冻得发红的耳朵,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抱歉,我没听清。”
“季玛,我被任命为代总理了。”
德米特里愣了一下,喜悦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了:“哦!那真是……太好了!恭喜您。也恭喜同胞们,因为我们都相信,您会把我们的俄罗斯照顾得很好。”
染指权力的人将被权力染指,追逐信仰的人将被信仰放逐,任何自以为是的与众不同的侥幸都不过是重蹈覆辙。
可他还那时还只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在漫漫的长夜里嗅到了黎明将至的味道,赤诚天真地承诺道:“而我,永远会在您身边。”
小熊还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的一只脚踩进命运的漩涡,另一只脚还在岸上快乐地跳着踢踏舞,尽管身处漩涡中心的弗拉基米尔已经隐约窥知了命运的真谛。
上帝怜悯受苦受难的世人,于是在人间塑起肉体凡胎的神像,将他的血肉飨祭饥饿的子民。在吸吮他的每一滴血解渴,吞掉他的每一块肉充饥之后,会有成长起来的子孙一哄而上,将神像推倒、打碎、重铸。
但没有人会怨恨,没有人会后悔,因为,“他们将在我们结束的地方开始。”
所以,弗拉基米尔只是摸了摸他的小师弟棕色的卷发,承诺道:“是的,我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无论现在和未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the end——
【梅普】小别胜新婚
预警:ooc,胡编乱造的产物,不喜勿入。
01.
小别胜新婚这句中国古语,也不全对,至少在俄罗斯行不通。
德米特里看了眼手表,准备换衣服出门时,他的秘书出声提醒:“梅德韦杰夫先生,今天下午您并没有什么安排。”
副主席的眉毛挑了挑,神情大概能用错愕来形容,他翻了下平板:“我以为,和卢卡申科的会谈?”
“那是总统一个人的场合。”总统的新闻秘书佩斯科夫隐晦地提醒道,“克里姆林宫的措辞是请您来索契,不是来索契和卢卡申科总统会谈。”
德米特里卡壳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这确实是个巧妙的误会。从每年他和弗拉基米尔两个人都会和卢卡申科在索契滑雪这个已知项,似乎能自然而然地推出弗拉基米尔是喊他来和卢卡申科滑雪的结论。
他就是被惯性思维误导了,问也没问直接上了飞机。
“好吧。”德米特里耸了耸肩,对着随从吩咐道,“给戈尔基九号打电话,我要回去,请他们派飞机来。”
“副主席先生。” 工作人员很快给了回复,“附近的空域全部禁飞了。”
“那告诉他们临时开一条飞行航线。”
“禁飞是总统本人下的命令,要开辟航线要征得总统的同意。”
德米特里不说话了,挂断了电话。再问下去,他和总统在索契不欢而散的消息会闹得人尽皆知。
极少数的同僚会在心里嘲笑他是个约会到一半就闹脾气要回家的小姑娘——虽然他可以发誓哪怕是二十年前他也没有这样做过!
大部分高层会人人自危,思考俄罗斯政坛又将有怎样的大地震。
网络和报纸会不负责任地分析他终于和普京总统撕破了脸,倒台后的清算一触即发,不日就会被逮捕处决。
“副主席先生。””德米特里•佩斯科夫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似乎是对老朋友徒劳的挣扎看不下去了,“我知道您不会冲动到要开雪地摩托回莫斯科。”
当他这样客气地以职位相称呼而不是喊“德米特里”或者跟着他老板偶尔的恶趣味喊“梅德维迪”的时候,德米特里知道一准儿没什么好事。果然,他说:“跟您说句实话吧,他们收到的命令就是好好照顾您,准确地说,是不让您离开这个酒店,直到弗拉基米尔回来。”
德米特里愣了一下,就看到这位老朋友挤了挤眼睛,用那种暧昧眼神看着他,像喜欢调解别人家庭纠纷的老好人一样拖着长长的、劝慰的语调:“享受难得的美好假期吧,副主席先生。”
德米特里有种啼笑皆非的无奈:“假期很好,但是……”
佩斯科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自己:“拜托,看看主动加班还要挨骂的另一个德米特里吧,不要抱怨了。”
被迫享受假期的德米特里百无聊赖,午睡了一个小时,不出意料地又被噩梦惊醒。
醒来时擦着额间的冷汗,发泄一般地独自去酒店后的小型滑雪场滑了一个小时的雪。
他来过索契很多次,唯独这一次没有等瓦洛佳一起滑雪。
抱着一个人更自由自在的心态,他驻足在美好的树林间,呼吸着许久不见的清冷的、山林间的新鲜空气,拍了许多张好看的照片,觉得心里的郁闷陡然一卸,心情挺好地发了条推特。
然后收到一条“和普京在索契度假愉快吗”的评论……手一抖就划过去了。
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他洗了个热水澡,按铃叫了侍者,请他们弄份简单些的晚餐。
“总统和卢卡申科的会面在一个小后结束。”侍者委婉地提醒道,“您不如等……”
“不用了,总统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德米特里脱口而出的拒绝让侍者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他随即反应过来,既然侍者提醒那肯定得到了总统的指示——并且没有指示好像也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有哪一次不是一起吃饭的呢?
但今天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尽管会显得有些失礼,还会让无关人士得到两个人已经相看相厌到连晚餐都不想一起吃的地步的信息,他还是提高了点声音:“哪怕是普通的自助也行?”
酒店当然不可能给他提供普通的自助,准备得很用心,不少他俩非常喜欢但又碍于健康只偶尔放纵一次的食物都上来了。
但是对面少了一个主角,德米特里吃得有点食不知味。
尤其是得知弗拉基米尔为了今天的晚餐中午特意吃得很少的时候,心里更觉得别扭——倒好似他辜负了谁的一片真心似的。
这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注意到房间的墙上挂着七年前他与弗拉基米尔来索契度假时一起健身的照片时达到了巅峰。
这下连松软美味的蓝莓蛋糕都变得又酸又苦难以下咽了。
02.
弗拉基米尔回来时,德米特里正对着窗户发呆,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来。
总统步态有点虚浮,看上去兴致挺高,大概谈得很愉快。
他应该是得知这边的情况后临时变更了计划,改为和卢卡申科一起用餐,没有饿着。德米特里心里稍微安慰了一点。
从那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来看,德米特里默默在心里判断,他可能还喝了点酒。
然后他的眼光顺着他的锁骨看下去,看到弗拉基米尔的衣襟上斜插了枝红玫瑰。
德米特里顿时是触电一样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神色古怪地盯着那支玫瑰。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弗拉基米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以为和今晚的主题非常契合呢。”
看到德米特里脸色依旧不好看,他不得不解释道:“是尼古拉•卢卡申科送的,在滑雪这件事上,小朋友今年也没能赢过我。”
他说起那些趣事的时候,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宛如瓦涅河上流淌过浅金色的蜂蜜,对于嗜甜如命的小熊来说简直是无穷的宝藏。
德米特里仿佛被吸住了,不自觉地吞咽了口水。
而弗拉基米尔把玩着那支玫瑰慢慢凑近,笑呵呵地逗他:“季玛,你连小朋友的气都要生?”
他今天穿了件米白的外套,里面是件是白蓝色的毛绒绒的毛衣,好看的眉眼带着浅盈盈的笑,衬得他格外温柔。
恍惚间和二十多年前抱着一堆文件对他招手的师兄重合,让德米特里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记忆里的男人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了,德米特里几乎就要伸出手,然而突如其来的浅淡但冷冽的葡萄酒的香气,证实了他刚才的判断,也将他一瞬间拉回现实里。
德米特里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白俄罗斯的“赠礼”,像是强行打破刚才暧昧温馨的气氛一样,讽刺道:“父亲拿一篮子火腿、干酪,儿子拿一朵玫瑰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小镇的订婚风俗,但是事实上十几亿美金的贷款到手了。”
“季玛!不要对老朋友这么刻薄!这是我们早就在会议上定下来的经济援助,不是吗?” 弗拉基米尔失笑,无奈地敲了敲桌子,“何况上次见他还是我们一起呢……”
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那时候,他们的亲密还没有变成一个不能向外界传达的消极负面的政治信号。
玫瑰花被德米特里收走了,夹到了一堆并不重要的文件的最底面,德米特里语气冷硬地说道:“恕我直言,红色的玫瑰花和您米白的外套并不相称。”
弗拉基米尔愣了片刻,眨了眨眼睛,放软了语气:“季玛,不要生气啦……”
“那或许您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03.
弗拉基米尔非常难为情地垂着眼睛:“你在躲我,躲我很久了。”
“活动你不出席,电话你也接得很勉强,见你一面比登月还难……你连晚饭都不想和我吃!”
“我觉得……所以我们或许需要度个假之类的,像以前那样?”他有些忧伤地看着年轻十三岁的爱人。
可惜德米特里似乎不为所动。
弗拉基米尔像只缠人的动物一样猫了上来,搂住他的腰:“季玛……不要走。”
德米特里在他靠过来的那一瞬间心就跳在加速,但沉浮政坛多年的涵养让他游刃有余地维持着客套和矜持:“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您有什么指示?”
弗拉基米尔咬着嘴唇,求欢的羞涩和理直气壮结合得如此自然,他声音软软的:“已经一年多没有做了。”
确实很久了。
德米特里从辞职前的几个月就没有再留宿过新奥加廖沃。
因为到了那个地步,早已不再需要通过总统和总理的亲密无间来证明俄罗斯这艘巨轮仍航行在正确的航线,恰恰是要以相反的姿态,以一个人的退场来向俄罗斯还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和魄力革除顽疾开辟新章。
失败的政府已经随着领导人的辞职而永远落幕,而伟大的俄罗斯仍将在总统的带领下走向新的胜利。
漫长的居家办公生涯中,他不再需要每天和弗拉基米尔见面,副主席没有太多需要发言的场合,并且只占据偌大的屏幕上的不会引起过多关注的一小块。
他可以静音弗拉基米尔的发言,他不关注弗拉基米尔的眼神,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切出去上网。
他一度觉得,他几乎可以拥有久违了三十年的悠闲和自由。
尽管现实是弗拉基米尔将他安排一个又一个委员会,像是在艰难地徒劳地拉着一个已经溺毙的旅人。
像是小美人鱼化成的酸酸涩涩的泡沫层层叠叠堆上了鼻尖和眼眶。
他们“分别”的一年,竟然就寡淡地这样过去了。
德米特里曾以为他是那样深爱着弗拉基米尔,以至于一日不见便思之如狂,现在看来是多虑了,两个人都还没到走到彼此就活不下去的地步,虽然泥足深陷,但当然还有抽身而退的可能性。
只是真到了这一天,他还是觉得悲哀,不需要和他绑定的弗拉基米尔,似乎过得更顺心——至少看起来气色更好了。
那要如何定义他呢?一个割裂的过去的符号,一种政治上的负资产?
而弗拉基米尔仿佛对此浑然不觉,他眼里含着两汪春水,两颊泛着淡淡的潮红,在热烈地发出共度良宵的邀请:“我思念您。并且假定您也同样想念我……”
他的假定当然被现实推翻了。
德米特里的反应很冷淡,眼神像覆盖着冰棱的湖面,警惕戒备地审视着陌生人。
以前朝夕相对的时候察觉不出,分别了一年之后乍然相见,他看上去似乎和一年前的那个人没什么区别,但又似乎判若两人了。倒不是说岁月在他依旧美丽动人的面容上留下了什么伤感的痕迹,大概只是看的心境变了,所以觉得遥远而陌生。
弗拉基米尔咬了咬下唇,本就红润的唇被咬得泛起水光,他从床上下来,光着脚半跪在柔软的地毯上,一只手抓着他衬衫的下摆,另一只手轻轻覆住了德米特里两腿之间,暗示道:“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
总统低下头去用牙齿去咬他的皮带。
德米特里倒抽了口凉气,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您这是在干什么?”
“您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在挽留您。”弗拉基米尔仍旧半跪在那里,哀伤温顺得像只待宰的羔羊。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世界上最令人疯狂的事情,能让俄罗斯联邦的总统主动跪在地上提出来口交,这大概是当年美国总统都没有过的殊荣。
可是那一团火在胸口烧得厉害,以至于他没有靠近,也没有拉他起来,只淡淡地问了一句:“您也是这样挽留小布什的吗?”
残忍的话说出口时他感到了过量的酒精麻痹大脑一般的轻飘飘的快乐,很快又被新的沉重的痛苦填满——这就是践踏别人,报复的快意吗?
弗拉基米尔的脸色先是涨红,而后血色慢慢褪去,连同嘴唇一起,变成冬日下雪时的天空那样的惨白。
属于上位者的凌厉杀意一闪而过,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有些悲伤地想,谢尔盖说得是对的,最纯粹的人伤人也最深,他爱的时候飞蛾扑火,爱情破裂的时候也毫不留情。
酒精让他大脑发涨,他甚至在乱七八糟地想,要是有把手枪就好了,他可以对着德米特里的心脏扣动扳机,再把枪塞到德米特里已经失去温度的手里,抓着他的手朝自己的心脏开一枪。
这样两个人都不用相看相厌了。
坏脾气的大猫很是有点赌气的意思,他盯着德米特里说:“我不想让你走,你是走不掉的。”
那是当然,毕竟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的指示应当被放在最高优先级来遵守。
德米特里有些恶意地想,甚至如果弗拉基米尔有那方面的需要而且指定他来解决的话,他指不定还得吃点药什么的。
然而什么都没有,弗拉基米尔没有再说话,所以他也知情识趣地让步了,目光顺着窗户移到了那张宽大华丽——或许枕头下还准备好了避孕套和润滑剂——的柔软的床上,看着被弗拉基米尔占据的位子,语气寡淡平静:“随时为您效劳。但是我想睡靠窗的这边。”
弗拉基米尔不再纠缠,他喝了口泛着清苦药香的茶水掩饰自己的尴尬:“就算我今晚求欢的方式直接了点,您也不至于被恶心到这个地步?”
德米特里愣了一下,气得不说话了。
弗拉基米尔抱着厚厚的被子,没有换到那一边,只是坐了一会,最终决定钻了被子里面去。
他背对着德米特里,不知道是在赌气,还是在讽刺:“门没有锁,您大可推门走,用不着跳窗而逃。”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另一个人冷淡疏离的眼神在深深刺痛着他。
“请您原谅,但人总有没有兴致的几天。”
弗拉基米尔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的叫春的猫儿,呜咽了一声,狼狈地蜷缩进床的一角。
这才八点多呢,美好的假期夜晚才刚开始!
好吧。看来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是国家元首还是码头工人,都难免遇到这种性生活不和谐的问题……毕竟,俄罗斯离婚率排世界第一呢。
这次轮到德米特里有些无措,他在纠结是该转身离开还是留下的时候,听到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小声的嘟囔:“季玛……外面很冷。”
从德米特里这个角度看过去,弗拉基米尔确实是很小的一只,压在有些厚重的被子下面,几乎看不出有什么起伏,像只可怜的、藏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大猫。
德米特里感到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
时隔很久的同床共枕,他们彼此都不适应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哪怕是最轻微的动作。
德米特里盯着华丽的天花板,感觉这一幕在和他看过的有限的电视剧里的情节重合。
他或许应该像那些和妻子分居的丈夫那样爬起来抽根烟或者玩手机,但是他和弗拉基米尔都很讨厌香烟的味道,而且他显然又不被允许在床上刷推特——就好似他今天把ipad放床边,明天苹果公司就能顺着wifi入侵,拿到俄罗斯总统的艳照一样。
所以他只能出声提醒:“尊敬的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您不要乱动了。”
弗拉基米尔显然是有点委屈:“我没有翻来覆去,季玛。除了你还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
天哪,他只是一个想做爱但是被拒绝了的可怜人,为什么还要忍受另一半的冷暴力。
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德米特里•阿纳托利耶维奇•梅德韦杰夫,您不是十八九岁无理取闹的小姑娘。”
弗拉基米尔连名带姓地喊人时,一般是是他在生气的表现,他语气严厉,“您一再挑衅的话,我不能保证您会只穿着睡衣就被直接丢到雪地里去。”
当然,好吧,季玛熊并不怎么怕他的警告,听到这话直接翻了个身,冷冰冰地背对着他了。
弗拉基米尔突然又觉得很悲哀。
当年小师弟腼腆笑着朝他伸手的那一幕还时常在他为数不多的好梦里反复上演,怎么如今就走到多说一句话就会吵起来的地步。
04.
弗拉基米尔接受克格勃的专业训练时曾被教导过,如果一个人对你的肉体感兴趣,你不一定有戏;但如果一个人对你的肉体都不感兴趣,那你一定是没戏——好吧,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凭心而论,憔悴的脸庞和不再年轻的身体确实也很难让人产生兴趣。
但是分隔许久的爱人就在身边,那么近,他炽热的呼吸还在往他耳朵里钻,如果更不矜持地描述,那就是,在往被子里面钻,在往他身上钻。
他不再年轻了,很久之前他们就减少了做爱的频率。年轻的爱人总是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给他最温柔舒服的体验。所以,当禁欲了挺久之后,躺在散发着暖意的身体旁,要说完全不想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说刚才的求欢或多或少都有以来弥补裂痕的企图,那么此刻的欲望就完完全全出于身体的本能,令他渴望哪怕一个温柔的亲吻。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子太厚了,他的脸微微发红,身体里也流淌着出又麻又痒的热意,从脚尖不安分地蹿上脊背。
他闭着眼,努力回想克格勃教过的克服欲望的技巧,然而这技巧多年来疏于练习,根本派不上用场。
他又试着回忆一些并不美好的经历,却又弄巧成拙,大脑或许是出于自我保护机制,自动把那些金发黑发的人替换成德米特里的脸,于是反而更加兴奋。
最后他挫败地睁开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动了动原本平放在身侧的手,慢慢将腿曲了起来,借着被子的遮掩试图让自己的意图没有那么明显。
可惜,出师不利,手刚抬起来就被牢牢抓住了手腕,那一瞬间他甚至唤醒了克格勃的本能,几乎是下意识抽出手来去反折对方的桡骨,在反应过来之后又立刻卸掉了力度。
对方侧过身子,趁势而上,再次将局势反转,轻轻抓住他的手,抓了片刻,仿佛无声地传达着什么,在确定弗拉基米尔不会反抗之后,松开了他的手腕。
没有离去,而是顺着弗拉基米尔的小臂缓缓往上摸去。
他掌心的暖意浅浅地印上他赤裸的皮肉,却有能灼烧他的骨与血的力量。
“季玛?”
没有回答。
那只手游移过精壮有力的小臂,拉开了他睡袍上的带子,温柔地抚摸过已经松弛柔软的上臂,又一路沿着锁骨摸上了胸膛。
这让弗拉基米尔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因年岁渐长而逐渐放缓的新陈代谢,让曾经充满男子气概的肌肉线条日渐被软腻的脂肪覆盖,说不上丰满又没有弹性,像一滩化掉的冰淇淋,滑腻绵软,却未必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然而那只手仿佛对他很感兴趣似的,柔软的手指把白皙的肉体当作白色琴键,灵巧地揉捏按压着,又逗弄过凸起的乳尖,手指夹起小小的坚硬的红粒,握笔磨出的茧子磨蹭,轻微的刺痛缓解着因羞耻而萌发的热,又带来另一种抓心挠肝的痒。
再往下是胯骨,那里嶙峋单薄,像苏联军工厂里吱嘎作响的老旧机器上那一截废弃的机床,多摩擦几下就能将惯于握笔的柔软掌心刮破,再蹦出几个失灵的火花来。
但那只手还是温柔地抚摸着残破的机器,就像知道消磨这架原产苏联的残破机床的是属于他们的钢铁洪流,新时代的白天鹅就是从这具母体里完成铸造组装,再优美地滑向蓝天。
所以格外爱惜地以手指亲吻过,直到这具身体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当作破旧机体的的润滑,才温柔地离去,以手掌为刃用力地分开他因羞耻而紧紧合拢的大腿。
那里早就因为情欲而汗淋淋的了,热而湿,像在黄昏的积雪上支起来的火堆。那捧雪未必没有被践踏过,或许还留存着残忍的脚印和鞋底的污垢,灰白不清澈,只有隐秘的一隅还可窥见最初皑皑的风景。若是那只手掌不能将欲望之火扑灭,炙烤煎熬之后只剩下残败的泥泞。
等到他按捺不住主动将身体往他手里送时,才堪堪握住了稀疏丛林里微微抬头的欲望。
弗拉基米尔呜了一声,羞耻和快乐两种火焰将他烹熟了,整个人开始像只熟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从德米特里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光滑赤裸的后背曲成极其优美的弧形,像只被打开拉满的弓。
他极其富有技巧地套弄着,先是用微硬的指甲拨弄上方湿哒哒的小孔,感受到对方发出难耐的呻吟后又将它放开,一些急不可耐泌出来的清液顺着流下来,黏腻在掌心和性器之间,很快变成了温暖滑腻的润滑。
德米特里用指尖揉捏搓碾着柱身,时轻时重或快或慢地握着他,撸动着它,感受着它在逐渐胀大而对方大腿都开始轻微抽搐时,再慢慢地加快速度和力道,手指和指尖同时给两方面的刺激,持续了几十下后,性器抖了一下,精液一股股地喷在他手上。
而埋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的猫儿发出一声满足的呜咽。
过了片刻,床头的灯光打开了。
弗拉基米尔眼里还有未褪去的水光,眼角被泪水浸得发红,仰头看着正慢条斯理擦着手的德米特里,有点害怕教授那张嘴里再说出什么羞辱性的话来。
而德米特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弗拉基米尔也哑然,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道声谢,还是问你要不要去洗个手。
最后还是德米特里败下阵来,半跪着压了下来,在他下意识仰起脖子的时候精准地让他接住了一个压在唇上的柔软的吻。
前两年压力最大、骂声最多的时候,卷毛小熊就把可爱的卷儿都剪掉,早就不再是甜美的布偶熊了,看上去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孤独的棕熊,脖子上缠绕着旁人不能触碰也不能消解的压抑痛苦的藤蔓。
德米特里用自己的唇缓缓描画过对方的唇,叹了口气:“我有时候不知道我究竟在亲吻什么。”
唯独在这个时候,溶溶的灯光下,他温柔地亲吻俄罗斯的总统,看上去还是那个圣彼得堡大学里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师弟。
他犀利冷硬的神色藏在柔和的轮廓下,心中的利刃裹在蜜蜡里,弹动时依旧能铮铮作响。
“一个为了国家利益随意作践自己的无畏战士,一个亲手推波助澜了红色消亡的苏联余孽,一个要连任三十年的民主领袖,一个一刻也没停下过算计的痴心爱人。”
他灼灼的目光盯得弗拉基米尔嗓子发干,眼眶也在发酸。
弗拉基米尔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苦笑:“你的指责没有错,季玛,我知道这令你感到无助和痛苦。”
“我痛苦不是因为您的矛盾和复杂,那是俄国人的本性,我亦是如此,也深深地迷恋其中;我痛苦的是,哪怕是我此刻和您肌肤相贴,却仍觉得我们相隔万里。”
也许是理念的不合在最初就埋下了灾祸的种子,也许是信任和爱在达到一个峰值之后终究要滑落,最近这两年,克里姆林宫和白宫漫长的拉锯战让所有人都压抑痛苦,在耗光了本就奢侈的情绪后,变成了没有活力的死水,没有效率的行尸走肉,变成了没有轮子的马车,死气沉沉的政府折射出来的苍白的影子。
以至于到了改革前夜不破不立的时候,所有人反而松一口气。
只是回过头来审视自己,难免觉得像个笑话,在一起走了那么多年之后,他离他越来越远了。
05.
“你痛苦,恰恰不是因为离我太远,而是因为离得太近了。”
在德米特里错愕地看过来时,年长者静静的看着他,停顿了片刻,才说:“就像是诗歌里的月亮,很美好,但你只有踏上过月球,才能看到他破败的样子,才会知道,他原本就不会发光的。”
副主席呼吸声变得粗重错乱起来,弗拉基米尔忧伤地看到他:“那是你离我太近了,才会比任何人都清楚,二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已经变了。季玛,你不能把我当作维系过去和现在的一把标尺,只要我和你的关系没变,你就还是那个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教授。可是你早已走过来了,你回不去的。”
这算是摊牌?
小熊睁大了漂亮的眼睛,眼里仿佛有什么被残忍地击碎,而在此之前,才是今晚的这出戏里扮演狠心猎猫者的那一个。
他低下头,也许是在掩饰崩溃的情绪,但很快又抬起头来,似是有些嘲讽:“就像,即使您依旧珍藏着苏共党员证,即使您还在只言片语里缅怀红色的荣光,但您也早就不是大学里认真读列宁的学生了,是吗?”
“非要这样说的话,没有错。”
“信仰,尊严,爱情,肉体,对您来说没有什么不变的,所以也没什么是值得珍惜的。”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了,“那么您在和我做爱的时候,真的只是想和我做爱吗?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来令我对您言听计从?”
弗拉基米尔没料到话题的走向会是这个,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季玛……”
“您说的没错,离得越近就看得越真切,我来到您身边之前也不知道您是这样一个高贵的婊子。我以为您用纯洁爱情把我召唤来莫斯科,但是,看上去,这和您用身体和乔治换经济援助也没什么不同,或者,这一招早在您出卖色相换情报时就运用自如了?”
弗拉基米尔感觉自己的脸色在涨红,全身的血都在尖叫着朝头顶涌去,胸间的那团酸胀苦涩一路蔓延到嘴巴里,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德米特里,闭嘴。”
“请原谅我的直白,妓女只是用肉体换面包,而您换来的显然比她们要多得多。”
德米特里生气地看着他,玻璃珠一样清脆漂亮的蓝绿色眼睛被愤怒和情欲点燃照亮,精致的小熊布偶突然撕下了文质彬彬的领结,循着动物的本能强硬地挤进他两腿之间,滚烫的坚硬正毫不留情地抵着他脆弱的腿弯,蓄势待发:“二十年了,我也变了,从法学教授变成了人人唾骂的傀儡、影子、蛀虫,可能以后还有更多的罪名,比如说——我的法学知识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强暴总统算不算叛国罪?总统先生?”
要真的打架,弗拉基米尔可以一个人解决三个,但是他又不会真的对德米特里动手,更不可能叫人把他拉开,他甚至都没怎么挣扎,像一团吸饱了小熊眼泪的柔软湿润的棉花一样轻柔地接纳了爱人带着怒意的进攻。
只是愤怒的小熊显然难以令人招架,又有俄罗斯人的天赋异禀,一下子顶进来一小半,弗拉基米尔没怎么准备好,疼得眼前昏黑,一口气分成三口才徐徐吐了出来,等到他全顶进来时,弗拉基米尔额上开始冒冷汗,流到了眼睛里,蛰得眼睛生疼,但他只是笑了笑:“我会特赦你的,季玛。”
06.
德米特里进入得很粗暴,但真的开始抽动的时候,却又变得非常温柔爱惜,几乎是怕撞坏了珍贵的瓷器一样轻拿轻放着身下的人,时不时舔咬过年长者薄薄的两片嘴唇,留下缠绵的水痕。
等到最开始的粗暴带来的疼痛消退干净,副主席先生又很好地照顾到每一个能让他舒服的点时,在不断袭来、攀升的快感里,弗拉基米尔灰蓝色的眼睛半阖半张着,好似很本不怕发疯的小熊直接把他捅穿一样,开口问道:“原来对你来说,愤怒是比口交更好的催情药吗?”
德米特里有时恨透了这种被他提着线的感觉,明明是你在操他,却又仿佛从肉体到灵魂都被操了个遍,只能稍微用了点力气报复性地撞了他一下:“真诚的残酷胜过美好的伪装,我只要知道你爱我就够了,瓦洛佳。”
谁说季玛熊好糊弄来着。
弗拉基米尔想,大概十年前,他们有过类似的分歧,就是度假时在床上滚了两天之后很自然地和好的。所以当他察觉到两个人的关系又要破碎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这些。
因为相比起真挚的誓言、汹涌的情感、灵魂的煎熬,肉体对他而言确实是最容易就能付出的东西——所以德米特里才会那么生气,因为成长了太多的小熊一眼就看出来他只是想从性爱上修补裂缝,却没打算和他撕开面具、鲜血淋漓地聊一聊。
“我想听到您真正的想法。”
“现在,我又后悔了,我不敢听了。我早该操得您张不开嘴的。”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忧伤地低头,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可是我还是爱你呀,瓦洛佳。”
痛苦确实是比快乐更生动鲜活的体验。故事总是这样写的,他在还很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当天晚上写日记“我遇到了个令我心动的人”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万丈深渊。
德米特里顶进最深处,一语双关地在弗拉基米尔耳边咬着牙说:“我的确不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抽身而退,因为我已经和您融为一体,我是您的一部分,各种意义上。”
年轻总统十三岁的男人,在政坛上还是年富力强的年纪。精力还未衰退,阅历与日俱增,智慧的光芒因时光的馈赠酝酿成了迷人的成熟稳重,所以当他轻声却郑重地说些什么的时候,具有与当年的那个年轻人横冲直撞触及他心灵的如出一辙的力量。
弗拉基米尔在他要抽身离去的时候抱住了他,让他难得荒唐地射在了里面。他对他说:““但如果有什么是没变的,那就是爱。对祖国的爱,对你的爱,季玛。”
德米特里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没有动,很快又颤抖起来,从他鬓角滚落的汗珠重重地砸在另一个人的肉体上,几乎能砸穿那薄薄的一层骨肉。
弗拉基米尔想,德米特里的控诉没有错。
人总是需要在那句虚无缥缈的我爱你之外,加上一些能完完全全由他掌握、和感知的东西。所以他在性爱上伏低做小温柔示好,又要在政坛上算无遗策强权压制,仿佛只有温柔乡和铁链的双重羁绊,德米特里才不会掉队。
只是这个人,他苦苦追寻的,仍旧是“我爱你”本身,哪怕他离这颗月亮如此之近,早已照见那上面所有的隐晦、固执和不堪。
所以他说:“我永远不会对你伪装,季玛。这是你唯一不用怀疑的事情。”
床边的灯不知何时关掉了,德米特里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他从没有忘记,弗拉基米尔才是他们之中爱哭的那个人。
于是他伸出去摸他柔软的脸颊,果然摸到了一手温热的眼泪。
07.
精疲力尽的欢爱之后,德米特里依旧陷入循环往复的噩梦里。
又是这个梦。
他猛得惊醒,深深呼吸,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跳。看了眼手腕,运动手环上的数字显示他的睡眠质量极差,这已经是几个月以来第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鬼使神差般又看向窗外,那里黝黑寂静到令人无端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有黑洞洞的枪口已经瞄准上膛。
就像那些噩梦里反复出现的那样。
弗拉基米尔站在窗前,一颗子弹无声地穿过他,而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剧烈疼痛皱起漂亮的眉毛,就茫然地睁大了眼睛软软地坠地。
白天,傍晚,晴天,雪夜,地点和场景每次都在变换,唯一不变的是他胸口有支鲜红玫瑰花委地,淅淅沥沥淌了一地。
轻飘飘的,却又有国旗坠地的力量。
很多个白天,他只要听到总统的声音就感到煎熬,可在很多个夜里,他只是一想到别离就又被痛苦惊醒。
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这个克格勃会毫不留情地将德米特里的天真和胆怯打碎,用泪将那些残骸融化,用血将他重新浇铸,再以忧伤、美好——还有爱——的万钧之重,打上名为弗拉基米尔的烙印,直到他也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变成了和领土一样无法割裂的存在。
也许命运在他接受那张机票的一刻就已注定,无论是独裁家的党卫军,沙皇的刽子手,还是改革的殉道者,死刑犯的守墓人,他都甘之如饴。
无论他明天要做什么,是疯狂地进攻华盛顿,还是被送上断头台,他都乐意追随。
可今晚又不同,他稍微转过头,就能看到那个人。
假如有什么需要告解,那就是爱是如此美好,唯一庆幸的,他终究爱情是被爱情牵着走。
如果被金钱、权力、色相绊住脚的罪行累累的政客要下地狱,他大概可以上天堂。
德米特里静静地、从失去的噩梦醒来因而近乎是贪婪地注视着弗拉基米尔。
夜神奢侈地让星河倒流,在天陲怀抱里泄光,穿越幽暗的梣树林,再将银白的星光倾泻在他的鬓角和脸庞。
于是他又觉得轻快坦然。
窗外依旧静悄悄。
这样一个本该好梦的深夜。
他又想起那朵玫瑰花。
他抱起枕头,想和弗拉基米尔调换个位置,有些神经质地自我安慰道,哪怕真的有狙击枪瞄准了这里,至少足以挡住弗拉基米尔的要害。
一向浅眠的俄罗斯总统很快就被他的动作惊醒了,像一只惊醒的大猫寻求主人的拥抱和爱抚,习惯性地向左边蹭去,扑了个空,被人轻轻抚摸了脸颊,于是又向直了直脖颈,主动蹭到了直起身子的德米特里的手臂旁。
总统的脸颊贴上副主席暴露空气里而微凉的手臂,然后抱住了那只胳膊,像霸道的大猫护住自己的地盘,嘴里还在迷迷糊糊呢喃道:“季玛?别动。”
德米特里像被猫尾巴卷住裤脚的行人,乖乖地一动不敢动。
过了片刻,睡梦中依旧警醒的大猫似乎是感觉到警报解除,这才慢慢地打了个哈欠,满意地缩了回去:“睡吧。”
万籁俱寂。
08.
德米特里从没注意过的是,弗拉基米尔和他一起的时候,总是习惯让德米特里在他左手边。
这个习惯始于两个人出入没有被数百名警卫、保镖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的籍籍无名的年代。
三十年,真的太久太久了,足以让两个人都习以为常,足以让养尊处优多年的弗拉基米尔也已经忘了,那其实是源于克格勃的本能,遇到危险,右手拔枪。
而左手可以护住要害,或者想要保护的人。
就如同此刻,年长的爱人一只手轻轻地滑过德米特里的后背,又熟练地攀住了他的脖子。
德米特里在慢慢滑入梦境时想到,月球确实是不会发光的。
因为谁都知道,在剥夺了太阳赐予的光辉后,那也不过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千疮百孔的影子。
“但永远都会有凝望月亮的人,瓦洛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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